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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诫》的终结 ...

  •   东厢耳房。
      虽然依旧简洁,但比起柴房边的杂物间,这里简直是天堂。干燥、宽敞、有张像样的床,甚至还有一扇能看见一小片竹林的窗户。谢观止被阿大“客气”地“请”进来时,脖子上的《十诫》牌哐当作响,脸上却笑得像朵向日葵。

      然而,这份雀跃并未持续太久。

      右肩胛骨处那被寒鸩针擦过的伤口,起初只是麻木,此刻却如同苏醒的毒蛇,阴寒刺骨的痛楚顺着经脉丝丝缕缕地蔓延开来!那寒毒极其刁钻,竟隐隐与他体内因强行压制沈衔璧阳火反噬而耗损的内息纠缠在一起,形成一股冰寒的内劲,在经脉中左冲右突!

      “嘶……”谢观止捂着肩膀,额上渗出冷汗,脸色也渐渐发白。他低估了寒鸩针的毒性!这绝非普通寒毒,其中蕴含的阴戾之气,竟能侵蚀内力!

      他强撑着盘膝坐下,试图运功逼毒。银针扎入肩周几处大穴,内力如涓涓细流涌向伤处,试图将那跗骨之蛆般的寒毒包裹、驱散。但寒毒异常顽固,如同附骨之疽,与他的内力纠缠撕扯,每一次冲击都带来钻心的剧痛和更深的寒意。

      汗水浸透了后背,意识在剧痛和冰寒中渐渐模糊。谢观止咬着牙,眼前阵阵发黑。不行……这样下去,毒没逼出来,自己先要内力枯竭而亡!他必须集中力量,将寒毒暂时封住!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猛地拔出肩上的银针,运起仅存的内力,不顾一切地朝着伤处附近几处封闭经脉的隐穴刺去!这是饮鸩止渴的法子,强行封穴固然能暂时遏制寒毒蔓延,但对经脉损伤极大,稍有不慎便会留下永久隐患!

      就在他银针即将刺下的瞬间——
      “砰!”
      房门被一股大力推开!

      沈衔璧裹着一件厚厚的大氅,脸色依旧苍白,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厉,出现在门口。他身后跟着端着药碗、一脸担忧的阿元。

      “你在干什么?!”沈衔璧的目光瞬间锁定了谢观止那高举的、即将刺向自己穴道的银针,以及他惨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心口那残留的、属于对方掌心的滚烫触感仿佛瞬间复苏,带着一种灼烧般的急迫!

      他根本顾不上什么一百步的距离、什么洁癖的壁垒,几步就冲到了床边,一把攥住了谢观止持针的手腕!

      那手腕冰凉刺骨,还在微微颤抖!
      沈衔璧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那冰冷的温度冻伤了。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感受过另一个人的虚弱和痛苦,尤其是……这个刚刚才将他从鬼门关拽回来的人!

      “放手……”谢观止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声音虚弱,“寒毒……封住它……”

      “封个屁!”沈衔璧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他一把夺下谢观止手中的银针,狠狠扔在地上!那冰冷的触感和对方手腕的颤抖,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转头对吓傻的阿元吼道:“药!拿来!”

      阿元慌忙把药碗递上。

      沈衔璧接过药碗,看着里面深褐色的、散发着浓烈姜辛和药草混合气味的汤汁,又看了看谢观止紧闭着眼、痛苦蹙眉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看到对方肩上那处伤口周围皮肤泛起的、不祥的青黑色脉络时,那丝挣扎瞬间被决绝取代。

      他一手依旧死死攥着谢观止冰凉的手腕(仿佛怕他再做出自残的举动),另一只手端起药碗,竟直接凑到谢观止唇边!

      “喝下去!”命令不容置疑,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浓烈的药味冲入鼻腔,谢观止被呛得微微睁眼,模糊的视线里,是沈衔璧那张近在咫尺、写满冰冷命令却掩不住焦急的脸。他下意识地抗拒,想偏开头:“……苦……”

      “由不得你!”沈衔璧的声音更冷,手上却用了巧劲,几乎是半强迫地捏开谢观止的牙关,将温热的药汁灌了进去!

      “唔……咳咳咳……”辛辣苦涩的药汁顺着喉咙滑下,呛得谢观止剧烈咳嗽,眼泪都出来了。但一股霸道的暖流也随之在胃里炸开,迅速涌向四肢百骸,与那肆虐的寒毒猛烈地冲撞起来!

      “咳咳……沈衔璧……你谋杀……”谢观止一边咳一边控诉,声音却因药力而恢复了一丝力气。

      “闭嘴!咽下去!”沈衔璧不为所动,依旧捏着他的下颌,眼神凶狠,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强势。直到碗底见空,他才松开手,看着谢观止咳得满脸通红、眼泪汪汪的狼狈样子,紧绷的下颌线才微微松动。

      药力如同烈火,在谢观止体内熊熊燃烧,驱散着那阴寒的毒气。剧痛在对抗中达到顶点,又随着暖流的胜利而缓缓退去。谢观止瘫软在床上,大口喘着气,浑身被冷汗和药汁浸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但脸色却不再惨白,肩头那青黑的脉络也淡去了许多。

      “……什么鬼药……这么猛……”他有气无力地嘟囔。

      “沈家秘传的‘九阳驱秽汤’。”沈衔璧冷冷道,看着谢观止虽然狼狈但明显好转的脸色,紧绷的心弦才终于松了下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亲手捏开别人的嘴灌药?还一直抓着对方的手腕?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对方肌肤的冰凉触感和脉搏的微弱跳动……

      一股巨大的不自在瞬间席卷了他!他猛地松开一直攥着谢观止手腕的手,像被烫到一样迅速后退一步,脸上闪过一丝可疑的红晕(在昏暗光线下并不明显),随即被更深的冰冷覆盖。他拿出那块雪白的丝帕,反复擦拭着刚才触碰过对方的手指,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用力。

      “阿元!看着他!一个时辰后再灌一碗!”沈衔璧丢下命令,转身就要走,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被污染。

      “公子……”谢观止看着他那副嫌弃到极致却又掩不住别扭的样子,心头那点被强行灌药的不满瞬间烟消云散,反而涌起一股暖流和……一丝促狭。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带着点虚弱的调侃,“救命之恩……咳咳……无以为报……要不……以身相许?”

      “谢、观、止!”沈衔璧猛地转身,眼神如同冰锥,耳根却不受控制地红透了,“你再敢胡言乱语,本公子立刻把你扔回柴房!不,扔进寒潭!”

      “不敢了不敢了……”谢观止立刻认怂,脸上却挂着得逞的、虚弱的笑容。他看着沈衔璧气冲冲离去的背影,那背影在门口顿了一下,似乎想回头又强行忍住,最终消失在了门外。

      阿元心有余悸地收拾着药碗。谢观止靠在床头,感受着体内那股霸道药力与残留寒毒最后的拉锯战,虽然依旧疲惫,但心口却异常熨帖。他低头,看着自己刚刚被沈衔璧紧紧攥过的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指尖的温度和力道。

      “口是心非……”他低声笑骂了一句,闭上了眼。

      ————

      接下来的几日,谢观止在东厢耳房安心养伤(兼养膘)。沈衔璧虽然再未踏足,但每日的“九阳驱秽汤”和滋养补品却从未间断,都由阿元准时准点地送来,分量十足,用料考究。谢观止肩头的寒毒在霸道药力下被彻底驱散,内力也在缓缓恢复,脸色一天比一天红润。

      沈衔璧的身体也在谢观止调整后的新方子(内服疏络汤+加量赤阳藤粉外敷)下稳步好转。虽然依旧畏寒,但那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时不时的燥郁感减轻了许多,气色也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只是每次复诊时,隔着窗缝,沈衔璧的脸色都冷得像冰,眼神也刻意避开谢观止,仿佛那天灌药的窘迫和被抓住手腕的尴尬从未发生过。

      这日,谢观止自觉恢复得差不多了,正琢磨着如何“报答”沈公子的“汤药之恩”,顺便再试探一下那坚冰般的壁垒。阿大却沉着脸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件折叠整齐的……月白色锦袍?

      “谢神医,公子命你立刻更衣,去书房。”阿大的声音有些古怪。

      “更衣?”谢观止一愣,拿起那件锦袍。入手触感冰凉丝滑,是顶好的云锦,但……这冰凉感似乎有些异样?他下意识地凑近闻了闻,一股极其淡薄、却让他瞬间汗毛倒竖的阴寒气息钻入鼻腔!

      这气息……与寒鸩针同源!但更加内敛、更加阴毒!仿佛无数细小的寒毒被织进了锦缎的每一根丝线里!

      “这是……?”谢观止猛地抬头看向阿大。

      阿大的脸色难看至极:“这是老宅今早派人送来的……说是老爷体恤公子畏寒,特意寻访高人,用‘千年冰蚕丝’混合‘北冥寒玉髓’织就的‘寒玉暖云袍’,水火不侵,刀枪难伤,更能……‘温养公子玉体’。” 最后几个字,阿大说得咬牙切齿。

      寒玉暖云袍?!
      谢观止的心沉到了谷底!千年冰蚕丝或许有,但“北冥寒玉髓”?那分明是古籍中记载的、至阴至寒、能冻结魂魄的邪物!这哪里是温养,分明是杀人不见血的毒衣!沈家老宅,这是要彻底将沈衔璧体内的阳火血脉冰封至死!甚至……可能借着这阴寒之力,彻底摧毁他的根基!

      “公子呢?他……”谢观止的声音都变了调。

      “公子他……”阿大眼中闪过一丝痛色,“老宅的人言辞恳切,打着老爷关怀的旗号……公子他……不得不收下了。” 显然,沈衔璧也认出了这袍子的凶险,却无法公然拒绝来自“父亲”的“关怀”。

      谢观止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虎毒尚不食子!沈家那位“老爷”,对自己的亲生骨肉竟狠毒至此!他攥紧了那件散发着阴寒气息的锦袍,指节泛白。

      “公子让你去书房……是想让你看看……这‘袍子’。”阿大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

      谢观止二话不说,抓起那件寒毒衣,跟着阿大直奔书房。

      书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沈衔璧站在窗前,背对着门口,身姿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浓重的孤寂和冰冷的怒意。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当他的目光落在谢观止手中那件月白锦袍上时,那双漂亮的凤眸瞬间凝结成万载寒冰,深处翻涌着被至亲背叛的痛楚和无边无际的冰冷恨意!他放在窗棂上的手指,因用力而深深陷进木头里,指节苍白。

      谢观止看着沈衔璧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冰冷,心像是被狠狠揪住。他不再犹豫,大步上前,将那件所谓的“寒玉暖云袍”用力抖开,在沈衔璧面前展露无遗!

      “公子!你看好了!”谢观止的声音带着一种悲愤的激昂,他指着锦袍内衬一处极其隐蔽的角落——那里用同色丝线绣着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极其古老的符文印记,“此乃‘玄阴锁魂印’!根本不是什么温养之物!这是用北冥寒玉髓淬炼的丝线织成,内嵌阴毒符文,名为暖云,实为寒棺!长期穿着,不仅会彻底冰封你的血脉,更会侵蚀神智,最终让你变成一具无知无觉的冰雕!”

      沈衔璧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眼神死死盯着那个阴毒的符文,脸色惨白如雪,唇上毫无血色。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也被彻底打破。来自血脉至亲的恶意,赤裸裸地、带着冰寒的嘲讽,展现在他面前。

      谢观止看着他摇摇欲坠的样子,心头的怒火和怜惜交织沸腾。他猛地将那件寒毒衣狠狠摔在地上!仿佛摔掉那令人作呕的阴谋和枷锁!

      “穿个屁!”谢观止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江湖郎中的混不吝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沈衔璧!你听好了!你的命,是我谢观止从断魂崖下捞回来的!从今往后,它归我管了!什么狗屁寒玉暖云袍?什么沈家老宅?让他们统统见鬼去!”

      他几步上前,在沈衔璧和阿大震惊的目光中,一把扯下自己脖子上挂了许久、早已成为笑柄和象征的沉重《十诫》木牌!

      “哐当!”

      沉重的木牌被谢观止狠狠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刻着十条森严律令的樟木板翻滚了几下,停在沈衔璧脚边。

      “这破玩意儿,老子不戴了!”谢观止指着地上的《十诫》牌,目光灼灼地盯着沈衔璧,声音铿锵有力,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沈衔璧!你体内的火,老子治定了!不是靠那些阴损的毒药毒衣!是靠你自己!靠我谢观止!靠我们!”

      他伸出手,不是去碰沈衔璧,而是指向窗外,指向那广阔的天空:
      “你的病根不在身上,在心里!在那些把你当怪物、当工具、恨不得把你冰封起来的‘家人’身上!这破别院,这破规矩,这破《十诫》!困不住你!更困不住我!”

      谢观止的声音在书房内回荡,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
      “你若信我,就跟我走!离开这鬼地方!天大地大,老子不信找不到一处清净地,找不到彻底解决你这‘病’的法子!总好过在这里,等着被人用‘关怀’的名义,一寸寸冻成冰雕!”

      死寂。
      书房内落针可闻。
      阿大目瞪口呆,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总是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神医。
      沈衔璧怔怔地看着地上碎裂的《十诫》牌,又缓缓抬起眼,看向站在他面前、眼神炽热如火、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守护的谢观止。

      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周身厚重的寒冰,直抵灵魂深处。
      那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他封闭窒息的世界。
      离开?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瞬间点燃了他心底深处早已熄灭的、对自由和生机的渴望。

      他看着谢观止伸出的手,那只手曾在他濒死时按在他心口,带来滚烫的温度和支撑;也曾在他失控时强行灌下苦药,带来生的希望。此刻,这只手没有碰他,却仿佛为他推开了一扇通往未知、却也通往解脱的大门。

      沈衔璧的指尖,无意识地抚上自己左臂内侧那处火焰印记。这一次,印记不再是冰冷压抑的暗红,在赤阳藤粉的温养下,它似乎真的在缓缓复苏,传递着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暖意。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在阿大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在谢观止灼灼的注视下,沈衔璧那总是紧抿的、冰冷的唇线,极其艰难地、却无比清晰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微小、却足以令冰山融化的弧度。

      他没有说话。
      只是抬起脚,在谢观止狂喜的目光中,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踏在了那块碎裂的《十诫》木牌之上。

      “咔哒。”
      木牌彻底碎裂。
      象征着洁癖、禁锢、疏离和沈家阴影的森严壁垒,在这一刻,随着木牌的碎裂和那抹微不可察的笑意,轰然倒塌。

      书房内,阳光透过窗棂,照亮了空气中的微尘,也照亮了两人之间,那再无阻隔的、崭新的距离。

      谢观止咧开嘴,笑容灿烂得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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