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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倒数第七天·晨光里的碎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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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夏风裹着蝉鸣撞在旧校楼的铁门上时,李皙玉是被手腕的刺痛惊醒的。
睁眼时,视野里是爬满墨绿色爬山虎的墙,墙皮剥落的缝隙里渗着潮湿的霉味,头顶的应急灯闪着幽绿的光,一下一下晃得人眼晕。他撑着冰冷的水泥地坐起身,指尖摸到一片黏腻的粉笔灰,抬眼时,看见自己正靠在走廊的消防栓旁,校服袖口沾着半片干枯的爬山虎叶——那不是他今天穿的衣服,他今早出门时,穿的是刘翊安织的浅灰色毛衣。
“醒了?”
熟悉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李皙玉猛地转头,撞进刘翊安盛满温柔的眼眸里。对方正蹲在他旁边,指尖捏着一片和他袖口同款的爬山虎叶,浅灰色毛衣的领口沾了点墙灰,却依旧是平日里“柔弱”的模样:“刚醒的话别着急动,地板太凉了。”
可李皙玉没动。他盯着刘翊安的手——那只手捏着叶片的力度太稳了,指节没有半分颤抖,和平时递热牛奶时的“笨拙”判若两人。更让他心悸的是,刘翊安的手腕上,戴着和他同款的“玉”字手链,只是手链的线磨得发毛,像是戴了无数个年头。
“这是哪里?”李皙玉的声音发哑,喉咙里卡着霉味的潮气。
刘翊安把叶片放在他掌心,指尖的温度透过叶片传过来,却暖不透那层寒意:“旧校楼副本,是我们要过的第一个关卡。”他说着,从身后的背包里拿出一个皱巴巴的笔记本,翻开的页面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规则我记下来了:副本周期是七天,今天是倒数第七天,我们需要找到藏在楼里的‘1999届毕业册’,在今天结束前把自己的名字填进对应的位置,填错的人会被留在这栋楼里,永远出不去。”
笔记本的纸页泛黄发脆,字迹却和刘翊安现在的笔迹一模一样,只是每一行字的末尾,都有个浅浅的铅笔印,像写了无数次后磨出来的痕迹。李皙玉捏着那片爬山虎叶,突然想起长街的冰粉、樱花树的挂件——这些“巧合”太密了,密得像提前排练过无数次的剧本。
“你怎么知道这些?”李皙玉抬眼,盯着刘翊安的眼睛。
刘翊安的笑容僵了半秒,随即又柔下来,把笔记本合上塞进背包:“我醒得比你早,在走廊尽头的公告栏看到的规则。”他说着,伸手想扶李皙玉站起来,指尖刚碰到李皙玉的胳膊,就被猛地避开。
走廊尽头突然传来“咚——咚——”的声响,像有人拖着沉重的椅子,缓慢地撞在水泥地上。那声音带着钝重的回响,顺着走廊的管道往上爬,钻进人的耳朵里,搅得人心慌。
刘翊安的脸色瞬间沉下来,一把拉住李皙玉的手腕,把他按回消防栓后面:“别出声,是‘值日生’。”
“值日生是什么?”李皙玉的声音压得很低,心脏在胸腔里跳得飞快。
“是副本里的‘清理者’,”刘翊安的呼吸落在他的耳侧,带着淡淡的薄荷味,“它会找没填毕业册的人,被它抓住的话,就会被拖进楼梯间,再也出不来了。”
他说“再也出不来了”的时候,语气太轻了,轻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可李皙玉却从那语气里,听出了藏不住的疲惫——像是已经见过太多次这样的“消失”。
拖椅声越来越近,李皙玉透过消防栓的缝隙往外看:一个穿着蓝白校服的人影,正低着头拖着手扶椅,校服背后印着“明德中学”的字样,裙摆沾着黑褐色的污渍,却看不清脸。那人拖到走廊中间时,突然停下了动作,缓缓抬起头——那是一张空白的脸,没有眼睛,没有鼻子,只有两道红痕从额头划到下巴,像被人用指甲硬生生抠出来的。
“别抬头,”刘翊安的手按在李皙玉的后颈上,把他的脸按在自己的肩膀上,“它能通过视线锁定目标。”
李皙玉的脸贴在刘翊安的毛衣上,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心跳——那心跳很稳,没有半分慌乱,甚至比他的心跳还要慢。他突然想起,开学第一天,他被校外的混混堵在巷口时,刘翊安也是这样挡在他身前,心跳同样稳得惊人。
“值日生”在走廊里停了半分钟,又拖着椅子往楼梯间走了。拖椅声消失在楼梯拐角时,刘翊安才松开手,指尖轻轻揉了揉李皙玉的后颈:“没事了,它走了。”
李皙玉抬起头,看见刘翊安的毛衣领口沾了点他的汗渍,却依旧笑得温柔。可他心里的疑团,却像旧校楼的爬山虎一样,越缠越密。
两人顺着走廊往三楼走。旧校楼的楼梯很窄,踩上去会发出“吱呀——”的脆响,每一步都像踩在绷紧的弦上。刘翊安走在前面,背影挺得很直,没有半分“柔弱”的样子,甚至在经过二楼走廊时,下意识避开了一块松动的地板——那是李皙玉刚才差点踩空的地方,可刘翊安明明走在前面,不可能看见他的动作。
“你是不是……来过这里?”李皙玉的声音在楼梯间里回荡,撞在墙壁上,又弹回他的耳朵里。
刘翊安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又继续往上走:“怎么会?这是我们第一次进副本。”他说着,推开三楼走廊的门,“到了,毕业册应该在最里面的教室里。”
三楼的教室门都锁着,只有最里面的一间虚掩着,门缝里漏出一点昏黄的光。刘翊安推开门时,李皙玉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是红糖冰粉的清甜,混着花生碎的香。
教室里的课桌上堆满了旧课本,阳光透过积满灰尘的窗户照进来,落在讲桌的抽屉上。刘翊安走到讲桌前,熟练地拉开抽屉,拿出一本泛黄的毕业册:“找到了,就是这个。”
毕业册的封面印着“明德中学1999届高三(2)班”,封皮磨得发毛,边角卷着边,像被人反复翻过无数次。刘翊安翻开毕业册,翻到最后一页时,停在一个空白的位置——那里有个浅浅的铅笔印,和李皙玉刚才在笔记本上看到的印子一模一样。
“填吧,”刘翊安把毕业册推到李皙玉面前,递过一支断芯的铅笔,“填完我们就能去下一个区域了。”
李皙玉握着铅笔,笔尖悬在空白处,却迟迟落不下去。他的目光扫过课桌上的旧课本,突然看见每本课本的扉页,都写着“李皙玉”的名字——字迹和他现在的笔迹一模一样,却带着不同程度的磨损,有的扉页沾着咖啡渍,有的沾着雨水印,有的甚至被撕了一角。
“这些课本……”
“是副本复制的现实物品,”刘翊安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别分心,快填名字,‘值日生’可能会回来。”
可李皙玉的视线,却落在了讲桌的角落里——那里放着一个浅灰色的毛线团,线的颜色和刘翊安织挂件的线一模一样,毛线团上还缠着半片爬山虎叶,和他掌心的那片一模一样。
“刘翊安,”李皙玉突然开口,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你到底是谁?”
刘翊安的身体猛地僵住,指尖捏着毕业册的封面,指节泛着白。他抬眼看向李皙玉,眼底的温柔碎开,露出一点近乎偏执的红:“你想知道?”
他说着,从背包里拿出一沓照片——照片上的场景,全是李皙玉熟悉的地方:幼儿园的滑梯旁,一个小男孩把一碗冰粉推给另一个蹲在地上哭的小男孩;初中的竞赛场上,一个穿蓝白校服的少年,把自己的笔递给另一个卡壳的少年;高中的樱花树下,一个穿浅灰色毛衣的少年,把一个毛线挂件挂在树枝上。
每一张照片里,递东西的那个少年,都是刘翊安。
“第一次见你是在幼儿园,”刘翊安的声音带着哽咽,指尖划过照片上的滑梯,“你蹲在那里哭,说没人跟你玩,我把冰粉给你,你说‘我们做朋友吧’——可第二天你就忘了我。”
“初中竞赛,我故意把笔借给你,你说‘谢谢你’,可比赛结束后,你再也没看过我一眼。”
“高中开学,我故意装柔弱,故意考第二,故意在图书馆坐在你对面——我以为这次你总能记住我了,可每到夏末,你都会提出分手,然后忘了我。”
他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旧旧的毛线手链,和李皙玉手腕上的“翊”字手链一模一样,只是这个手链的线已经磨断了几根:“这个是我第一次织的,你戴了三天就丢了。后来我织了无数个,每个循环里都给你织,可你每次都会丢。”
“循环?”李皙玉的声音发颤,手里的铅笔“啪”地掉在地上。
“对,循环,”刘翊安的眼底布满红血丝,像困在笼子里的兽,“我们一直在循环里,从你幼儿园到高中,每一次都是‘初遇’,每一次都是‘分手’,每一次你都会忘了我。”
他说着,拉开自己的毛衣领口——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过:“上次循环,你被‘值日生’抓住,我去救你,被它划了一刀。可你醒来后,还是忘了我。”
走廊里的应急灯突然全灭了。
黑暗中,拖椅声又响了起来,这次离教室更近,像贴在门板上一样。
刘翊安猛地抱住李皙玉,把他按在自己的怀里:“这次别再忘了我,好不好?我已经循环了无数次,我不想再一个人等你了。”
他的身体在发抖,声音里的脆弱是李皙玉从未见过的。李皙玉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还是落在了他的背上——那里的毛衣沾着墙灰,却带着他熟悉的温度。
“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李皙玉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但这次,我不会忘。”
话音刚落,毕业册突然亮起浅光,把两人的身影裹在其中。拖椅声瞬间消失,应急灯重新亮起,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毕业册的空白处——那里已经写上了“李皙玉”三个字,字迹清晰,带着他此刻的温度。
刘翊安松开李皙玉,看着毕业册上的名字,突然笑了,眼泪砸在纸页上,洇出小小的湿痕:“这次是真的吗?”
“是真的,”李皙玉捡起地上的铅笔,在刘翊安的名字旁边,也写下了“刘翊安”三个字,“这次我们一起填。”
毕业册的光更亮了,把旧校楼的霉味都驱散了些。刘翊安握住李皙玉的手,手腕上的手链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那响声不像之前的银铃,像两把锁终于扣在了一起。
而讲桌角落里的毛线团,在阳光里慢慢展开,露出里面织了一半的挂件,上面绣着“岁岁相伴”四个字,针脚细密,带着无数个循环里的温柔。
倒数第七天,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