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澜依·滟

8、雪域

　　意识恢复过来的时候，云染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风声凛冽，寒意更甚，哪怕身侧篝火烧得正旺，仍旧带不来丝毫的温暖。
　　另一端，是隔着火光因而显得有些不真实的身影。

　　云染想要起身，下一瞬，胸口处却是一阵锐痛，让他瞬间失了所有的力气。
　　篝火对面的那人却因听到了声响而察觉异动，迅速起身到了他身侧。
　　从这个角度看到的凝霜，果然和自己记忆中的很不一样。
　　云染用了片刻来消化眼下的事实，清晰地感受着胸口处因为气息紊乱而带来的疼痛，旋即露出了一如往昔的温和笑意，“凝霜姑娘。”

　　凝霜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好半天，脸上温雅无争的神情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云染从未见过的妖冶和冷厉——这两种全然不同的气质融合到一起，竟是没有丝毫违和感。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云染，眼神中隐约的抱歉一闪而过，“云染少主，有礼了。”
　　说着，凝霜一福身，漫不经心的动作，略显轻佻的语气，无不彰显着她真正的态度。

　　云染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撑起身子，靠到身后粗粝的大石头上。
　　简单的一个动作已然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似的，他没再开口，神色中却是了然一切的清明。
　　那双眼……
　　凝霜目光未动，一时间却恍然忘记了所有言语。
　　直到半晌后，听到一阵脚步声，在一片静谧中显得愈发清晰。

　　凝霜唇边勾起一丝笑意，在跳动的火光中却是被衬得更加冰冷，“动作倒是快，湛渊城护卫当真是不容小觑。”
　　云染微微蹙眉，迅速地明白了眼下的处境。
　　他的双手未被绑缚，想来是凝霜有十足的把握他并没有办法如常行动。
　　此刻……或许应该想办法弄出些声响才是。
　　与这个想法同时映入脑海的，是凝霜刻意压低的声音，“云染少主，我劝你同我合作，至少……不至于马上死在这里。”

　　整齐的脚步声先是渐近，后来又渐渐远去，显然是寻了其他路线。
　　凝霜这才扯开抵在云染颈上的短刀，轻轻笑道，“云染少主果然是聪明人，我喜欢同聪明人合作。”
　　云染转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么现在……我可以开口了？”
　　凝霜后退两步，离他远了一些，耸耸肩不甚在意道，“可以，有问题尽管问，但我的答案很可能是无可奉告。”
　　云染没有立刻开口，凝霜也不催，一手把玩着短刀，玩味地看着他。
　　好半天，才见云染微微一笑，“问题……暂时没有，请求，倒有一个。”
　　凝霜用手中把玩着的短刀直直指向他，动作却显得娇柔无力，“哦？说来听听。”
　　云染脸上的笑容在火光中显得愈发温暖却也愈发虚无，“在下之前说过，姑娘不必称‘少主’，叫我云染就好。”

　　静默。
　　凝霜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忽又迅速欺身向前，短刀冰凉的刀刃贴到了云染的面颊上，见云染神色丝毫未变，又冰冰凉凉地笑起来，“云染少主着实是个体面人，凝霜佩服。”
　　她收起短刀，依旧是调笑的语气，“你可以问我一个问题，我会如实回答，无论任何。但是，只有一次机会。”
　　云染并未思考太久，“除了在下，姑娘可有带走或伤害湛渊城中其他人？”
　　凝霜有些意外，忍不住又细细端详一番，“没有。”
　　云染点头，“多谢姑娘。”

　　许是因为暂时放下了心头最为担忧的事，提着的一口气松下来，人便也支撑不住地晕了过去。
　　这倒让凝霜有些无措。
　　为了将他带出来，她当时是打晕了他没错，虽说因为不知他工夫深浅而下手重了一些，却在除此之外并未出手重伤，寻到这山洞躲避追查时亦只喂了他一瓶软骨散……按理说，不应虚弱至此才对……

　　本能地，凝霜警戒起来。
　　她想，或许，这是他让自己放松警惕的计谋。
　　暗暗握紧手中短刃，上前一步，观察半晌才确认，那人竟是真的晕倒。
　　他脸上全无血色，唯独唇边一丝鲜红，竟显出几分妖秾之意。
　　凝霜只觉得，下一瞬，他就要化作碎片，化作刀刃，向自己袭来。
　　那画面在眼前重现，她甚至已经将短刀凌空挥出，才想起，那只是梦魇中的画面，而非眼前的真实。

　　阖上眼，似乎这样就能把那些画面从脑海中挥去。
　　但立刻，她又睁开眼，想了想，伸出手往云染颈间一探。
　　他还活着，但指尖传来的温度却又那么的冷。
　　就像，被外面漫天寒雪同化了一般。

　　距离约定好的时辰尚早，凝霜知道，为了避免意外，她应该保持极度的警戒。
　　然而，重新坐在篝火边，看着旁边的云染和来自山洞口银白的光，渐渐地，她还是开始神游起来。
　　她想起了很多，想起城外的初遇，想起几次照面时不多的对话，想起……这些变故后，他虽然惊异却并无怨怼的目光……

　　够了。
　　凝霜几乎是喝令自己停下。
　　她看看周围，强行让自己转移了思绪。
　　他们当下所在之处名曰雪域，是湛渊城北山脉背后鲜为世人踏足的一片山域，因温度极寒积雪终年不化而得名，不仅行路极难，岔路亦极多，素有“有来难回”之说。
　　饶是谨慎如她，亦是小心翼翼地选了自己先前探查过无数次的路线，觅得这山洞暂时安身。

　　至于湛渊城的护卫竟会这么快就找到附近，倒是让凝霜有些意外。
　　雪域唯一的入口在湛渊城北山脉，与其它任何城池都并不临近，有来难回不假，但因只得一个出入口，只需让人守住，进入之人便是插翅难逃。
　　想来，不会有人选择此间作为绑架后的暂避之地。
　　初时，她也是这么同那人分析的。
　　然而……凝霜忽地想起那人的笑容，和明明淡然，却显得张狂到极致的言语，“如此，便更加有趣了，不是吗？”
　　她想，一切都是显而易见的事实的话，看上去最不可能的地方，或许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便应允下来。

　　山洞实则离入口处不远，想来湛渊城护卫只是病急乱投医地例行搜查吧。
　　因为并未照面，她并不能判定方才的脚步声是否为城中护卫。
　　只是……如果真的是有目的而来的话，凝霜想，她当真要添了几分佩服。

　　天色将明，她的等待亦将走到尽头。
　　才这么想着，凝霜又听到了山洞外传来的声响。
　　迎着晨曦的微光，那身影被映出柔和的轮廓。
　　而他的声音，同样万分温柔，“霜儿，做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