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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华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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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千千万万个农人的女儿。不别兴衰君王事,唯求民富国安时。
春水涨起,草木一新。
她第一次跟着姐姐们来采桑。她们提着箩筐,沿着碧水,攀折桑树枝丫尽头的新芽。和煦的春日暖阳下,青葱的绿色排满山野,映在浩瀚的水泽中,映着她们素色的棉麻衣裳。东风也是暖洋洋的,带来一切生发的讯息。“姐姐,我的蚕有一只是金黄色的,像太阳一样。”“真的吗?我养了五年的蚕,只见过一两只呢。它们吐的丝也会很好看。”“明天带来让我们一起看看。”……红日悄然西移,新鲜的绿色叠满箩筐,一群姑娘熙熙攘攘地走回炊烟升起的村落,无视新柳下扛着农具一同回村的年轻小伙的目光,直奔蠕动在新绿间的幼蚕那窸窸窣窣的成长之声。
夏云堆叠起的山峰排沓在天上湖中。
火红的荷花怒放在接天莲叶间,承着天上的流云,衬着水中的游鱼,与姑娘们的小舟一同摇曳在水天里。湖心明亮得耀眼。邻家的姐姐折下一盏田田的荷叶,叫她举着遮阳。“不能只为了好看的发髻而不带草帽啊。”她连声应下,一回首,却瞥见岸边与姐姐挥手的游冶郎,想起娘亲的话语。一日又一日,从朝霞满天到暮月当空,并驾齐驱的小舟无惧风雨,“巡逻”在八百里镜湖的每一处涟漪。一整个夏天,被莲花莲叶的清香浸润着,她恍然理解了村头先生所称扬的“亭亭玉立”。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她那不可言说的爱情,也会是这般滋味吗?她将来的所爱之人,也会站在那处金柳之下吗?
秋月朗朗,砧声雕琢夜的悠思。
她那被姐姐所怜惜的雪白的双手终究还是长起了老茧。新一轮的征兵令带走了农田里所剩无几的男丁。谁道:禾生陇亩无东西?姐妹们拿起锄耰棘矜,哪怕用箩筐背着刚出生的娃娃,那小满的绿意绵绵与秋分的金浪滚滚也未丝毫减色。只是捣衣之事不得不拖到月华之下了。声声振棉衣,声声亦振心神。白日里淡漠的思念在这连绵的清辉里攀上心头。玉门关的西风会不会更强劲?年初带的衣物可还是否够他御寒?他会受伤吗?……秋风啊,你究竟何时能把他的讯息带给我呢?我将在春风里告诉他,家乡一切如旧,只等胡虏征平,离人归家。
冬岭被雪,斜斜的暖阳消失在松尖。
驿使明早就要出发,今晨才发公告。姐姐们求了半日,才得到送件冬衣的通融。只一个夜晚,她却取出那件仲秋就做好的冬衣,拆开,再絮些新打下的棉花。烛光如豆,寒针若冰。紧依着毕啵的炭火也捱不过冬月侵骨的冷意。她把针脚缝得又细又密,堵住每一分棉芯漏出去的可能。叮——五更钟响,她才揉揉困倦的双眼,把一夜的战利品打包好,早早地排到衙门前,反而催问驿使何时才能跨越群山、抵达边关?
女儿乐,春蚕昨夜吐丝末。
女儿喜,偶得青莲生并蕊。
女儿愁,亘古征战何时休?
女儿悲,离人此去未曾归。
千古的女儿啊,你们以微渺之生命支撑起多少兴亡,在历史看不到的地方奋斗、沉思、发问苍天,而结实地活在这土地上,
——恰如月华之于地球,忠诚、无声,而照亮每一个凄冷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