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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那滋味 ...

  •   生在那偏僻的山沟里,英打小就尝贫穷落后的滋味。虽说可以无拘无束、漫山遍野地奔跑,也可以偷摘梨园的果木,但是玉米叶划伤的手指,田埂上不住的喷嚏,榆树皮引发的反酸,村里人肆无顾忌的“玩笑”……都让她决心逃离。年少的记忆就好像山野上迎风挺立的沙棘果——那里称之为“醋溜溜”——空有诱人的橙黄色外表,咬开满口酸涩的汁液,尝到那微不足道的点缀舌尖的甜之后便只能吐出。
      英考到了广阔的平原之上。立足,安家,生女,循规蹈矩地生活在车流不息的高楼广厦之中,没有过分的遮掩过往,只是把记忆束之高阁。女儿长大了,父母执意搬回山村,女儿突然发问,什么是真正的山。是了,她总说北京的山不是真正的山,比起太行的峻岭充其量不过是小土丘。暑假带你回去。英说。体会到农活的繁重之后,英想,她总该会像自己一样立志好好学习吧。
      变化在分别后格外显著。十余年的光景,村里绝大部分人家都搬到了城镇里。山巅的风还是一样的强劲,拂过荒芜的小径、田野和更加葱郁的植被。英摘下了荆棘丛上的橙黄色的小果,递到女儿手里,“这是‘醋溜溜’,你妈妈小时候上山就吃这个。”她咬开时皱了皱眉,却没有像英想象的那样嫌弃地吐掉。她拾起零落的松塔,触摸雨后的蘑菇,捧着一束姹紫嫣红的野花下了山。她或许比自己想想的更适应山野。
      姑娘小小一只,干起农活的效率倒一点也不输大人。姥爷拎一把大锄头除草,她就拿着英小时候用过的小锄头在一旁有样学样。毕毕啵啵的木柴烧着,一屋的湿气都化作袅袅炊烟。她坐在炕头,捧着闲书,等姥爷把自己掰下的嫩玉米在炭火中闷熟。
      暑假后英来接她,只见她拎着把大铁剪从齐身高的茂草中走出。“哟!这么能干!”她骄傲地昂起头,指向溪岸一亩长条形的寥落的黍田,大半的金黄躺在田埂边,“那些都是我收的!”小姑娘一如既往地干劲十足,许是对母亲的过往的好奇,许是不同环境的新鲜感,离开时依旧恋恋不舍。
      春的山花烂漫,夏的草木荫浓,秋的层林尽染,冬的冰雪空灵,英跟着姑娘又走了几遭家乡的四时。炊烟一点点地减少,搬迁的搬迁,去世的去世,最终只剩下了三户。她想,究竟是什么把自己城里的姑娘锚在了这小小山村呢?
      又一年国庆,是姑娘自己上的山,捧着一兜的醋溜溜朝她走来。她俯身把她裤脚袖口的小针择去,“你不嫌它们酸?”姑娘眨眨眼,“我觉得还不错。”英捻起一颗,慢慢地,闭上眼品了品,酸甜迸开于一瞬。人到中年,褪去了少年时不断追求的感官的刺激,她反而觉得这滋味还不错。她想,她或许终于要和这褊小却又某种意义上富饶的山村和解了。
      近年,绿色健康的沙棘汁从脱贫致富的深山老林里走出,被重新包装,火遍大江南北。英跟风买了一瓶,仍旧是熟悉的橙黄。“太甜了。”姑娘品了一口,嫌弃地皱了皱眉。“是吗?”她品了一口,“我觉得正正好。”同样的醋溜溜,同样的沙棘汁,她和姑娘倒总能品出不同的滋味来。
      年年岁岁,在满目橙黄里,英尝的是似水流年迟来的怀念,姑娘则尝一粒粒的独特与丰满。
      小小山村的滋味,将久久地回荡在远离者的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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