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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 5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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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学生娃娃,但凡是出头露面的事,回回都少不了他们。”
眼见学生们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等在电车月台下的人群开始低声议论。一个穿着旧棉袍的老者拄着拐杖感叹:“这回倒是与往常不同。听说商会那边动静更大,开了红榜募捐,认捐数额高的才能上榜。等募捐结束,那红榜还要在南京城里巡游七日,真是风光无限。”
“我刚从商会那边过来,”一个提着公文包的中年人插话,“你们猜怎么着?那红榜爆了!”
“爆了?”周围人都好奇地凑近,“这话怎么说?”
“意思是有人直接‘点了天灯’!”中年人压低声音,“就是不论第二名捐多少,第一名永远跟进。现在商会那边都炸开锅了,各个商号老板都在打听,是谁有这般手笔。”
“嚯!”众人一片哗然,“咱们南都城还有这样豪横的人物?”
“南京城里豪绅巨贾还少吗?”老者捋须摇头,“可能豪横至此,又肯为国散财的,怕是掰着指头也数不出几个啊。”
学生募捐已然结束,听到月台下的议论,李云归连忙叫了黄包车,朝商会募捐的场地赶过去,听方才众人所言募捐已经开始,眼下只盼着不要错过更多素材才好。
“师傅,去商会募捐的会场,麻烦快一些!辛苦你了。”
车夫拉起车,在覆着薄雪的街道上小跑起来。寒风裹着雪花扑面,黄包车刚在夫子庙附近的广场停下,喧嚣声浪便扑面而来。只见商会会场人头攒动,比新街口的学生募捐处更多了几分浮华气象。一幅巨大的红绸从屋顶端垂落,上面已用金粉写就了数十个商号名称与捐款数额,金额从数百至数千元不等,在雪色与灯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永丰绸缎庄,捐五百元!”司仪高声唱喏,声音洪亮。账房先生随即用毛笔在红榜上工整记下。
一位微胖的商人上前,将装有钞票的信封投入特制的红木箱中,向四周拱手致礼,换来一阵礼貌的掌声。
“福昌米行,捐三百元!”
“金陵大旅社,捐四百元!”
认捐声此起彼伏,金额远非街头零散捐款可比。整个过程秩序井然,更像是一场商业发布会。商人们以此展示着自身的实力与社会责任感,同时也是一种无形的地位竞争。
然而,眼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红榜最顶端那行尚未干透的、墨迹淋漓的木牌上:
第一名:无名氏,认捐 ???元
红榜之下,一众商贾名流议论纷纷,神色复杂。几位原本志在必得的商界大亨此刻也聚在一处,低声交换着信息,脸上满是惊疑与不甘。
“永丰绸缎庄,刘老板,再加五百!”那微胖的商人显然被这“无名氏”激起了好胜心,在众人的注视下,亲自提笔,在红榜上将自己的数额改成了“壹仟元”,引来一片低呼。这已远超他最初认捐的数额,更像是一场关乎脸面的豪赌。
“福昌米行,跟八百!”米行老板不甘示弱,他深知在这商贾云集的场合,露怯便是损了声誉。
竞价的气氛陡然热烈起来。
商会聚在一起募捐原本是一场利益交换,也不过是搏名,既点到为止,又名利双收。谁知,突然杀出一位无名氏点了天灯,爆了红榜,用这种近乎霸道的方式,逼出南都商界真正的血性和底线。
“最新消息!陈氏商行的陈先生放话——要爆天灯!”
人群顿时哗然。
“爆天灯?那位无名氏可是号称上不封顶啊!”
“陈氏这是要押上全部身家跟人叫板?”
越来越多的记者涌入会场,快门声此起彼伏。原本秩序井然的募捐现场,此刻竟成了商界角力的修罗场。
“云归!”
李云归循声望去,只见余夏裹着厚厚的围巾,正冒着风雪匆匆赶来。
“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了商会这边的事,动静太大,怕你一个人应付不来。”余夏喘着气,呵出的白雾瞬间消散在寒风里。
李云归心中一暖,压低声音:“你来得正好。这里情况确实复杂,那个‘无名氏’绝不简单。余夏姐,你在这里守着,我去侧面打听一下消息。”
“好,这里交给我,你万事小心。”
“你也是。”
两人简短交代后便分头行动。李云归心中已有方向——若要摸清南都商界的风云涌动,还有谁能比自己的父亲、身为南京船王的李成铭更清楚呢?
她当即叫了黄包车,直奔李氏公司的办公楼。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父亲办公室外,恰好遇见从隔壁出来的老齐。
“小姐?”老齐有些意外,“您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
“齐叔,”李云归笑了笑,“没什么大事,来看看爸爸。他在会客吗?”
“没有,先生一个人在里面。”
李云归点点头,示意老齐去忙,随即抬手轻叩房门。
“请进。”
听到父亲沉稳的回应,她推门而入。办公桌后的李成铭从文件上抬起头,见到女儿,脸上瞬间写满了惊讶与关切。
“囡囡?你怎么来了?”他放下钢笔,立刻站起身。女儿自立后便极少来公司,更何况是这样的风雪天。“外头雪这么大,你……”
话说到一半,他看着女儿被风雪打湿的肩头,以及她眼中那种熟悉的、属于记者的探究神色,忽然明白了什么,不由得失笑:“我们李记者……该不会是来我这里打听消息的吧?”
“那么,李先生是否有消息可以透露一二呢?”李云归也笑了,反手关上门,走到父亲面前。
李成铭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落在女儿大衣上正在融化的雪水珠上。他下意识四下看了看,一时没找到毛巾,便自然而然地解下自己颈间温暖的羊毛围巾,细心为她拂去肩头的水珠。
“这样大的雪,也不知道撑把伞。”他语气里带着责备,动作却满是疼爱。
没有立刻答话,李成铭走到茶几前,用炉子里滚烫的开水,为李云归倒了一杯热茶。两人在沙发上坐下,李云归双手接过那盏温热的茶杯,指尖传来的暖意让她冻僵的手渐渐恢复了知觉。她朝李成铭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谢谢爸爸。”
“这个时间来找我,是想知道‘无名氏’?”李成铭不绕弯子,开门见山。
李云归捧着茶杯,抬眼看向父亲,目光清亮:
“是啊。我左思右想,这南都城的风云变幻,还有谁能比李先生更了如指掌呢?”
李成铭端起自己的茶盏,吹开浮叶,不置可否:
“怎么猜到的?”
“仅凭父女血脉之中对彼此的了解。”李云归道:“我想父亲连赣北都在暗中支持。可是看来看去,那红榜之上并没有你的名字。这可不像你的性格。那么,如果你已经出手,看现场红榜之上各家风格,也只有无名氏了。”
“目光如炬,心细如发,还懂得不绕远路立刻找我。我们囡囡做事越来越有章法了。”被女儿拆穿,李成铭并未恼怒,倒是心情很好的将李云归夸了又夸。
见李成铭承认自己就是无名氏,李云归心中也满是自豪,却又道:“父亲这样大的手笔点天灯,难道不怕有心之人真要对付我们?”
虽不过问家里的事,李云归从小耳濡墨染,也清楚商界如战场,李家能有今时今日之地位,自然许多人眼红算计。
李成铭看向女儿,目光中欣慰之色更浓。他并不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若真有人借此设局,意图对付我,你以为,他们会如何下手?”
李云归一怔。父亲的反应,分明是印证了她的担忧——这红榜之后,果然有人布下了陷阱。她微微蹙眉,仔细审视着父亲的神色,却只见一片波澜不惊的沉稳。她沉吟片刻,思路逐渐清晰:
“若真有人设局……他们会等待一个时机,用一个我们无法跟进的‘天价’一举爆榜。届时,李家若无力兑现,便会成为全城笑柄,信誉扫地,无力再掌管南都船业;若硬着头皮兑现,则可能倾家荡产,资金断裂。无论哪种结果,李家都将声名狼藉,元气大伤。”
“说得丝毫不差。”李成铭起身,看向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局已然布下了,榜我也揭了,倒不知这雪还能不能下得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