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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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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晚君走后,周云裳闲来无事,便想着给两人做双棉鞋好让两人回南都的时候带回去,李云归提出帮忙,于是两人从茶室移到了暖阁里。
暖阁里炭火烧得足,暖意融融。周云裳和李云归坐在临窗的榻上,身边堆着各种面料和雪白柔软的棉花。
两人挑挑拣拣选着面料,最终李云归给陆晚君选了一块青色,自己选了一块蓝色,周云裳便按照早就量好的鞋样子,在鞋底上浆、裱布,一气呵成。
“你别看我现在闲在家里,小时候,我做鞋也是把好手,还能给家里换几个钱呢。”
针线在她指间穿梭,每一针都扎实匀称。李云归在一旁学着帮忙铺棉花。
“这边在多一点,两边要匀称。”
周云裳时不时抽手指点李云归一下,见她一教就会,心中越发喜欢这个大方聪慧的女子,做着做着,她心情颇佳,竟不自觉地轻声哼唱起来,是一支婉转的南江小调,嗓音清亮柔和,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打磨后的韵味。
李云归听得入神,忍不住真心赞道:“周姨,您唱得真好听。”
周云裳闻言,手上动作不停,脸上却露出几分得意,眼尾笑纹舒展开来:“这算什么?年轻时,我弹得一手好琵琶,在那长三书寓里,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先生呢。”
话一出口,暖阁内忽的有了片刻的寂静,只有炭火轻微的噼啪声。
“长三书寓?”
李云归稍稍疑惑,周云裳意识到自己说到了陈年往事,微微一怔,随即见李云归眼中只有纯粹的好奇而无半分异色,便坦然一笑,道:“云归还不知长三书寓是何处吧?”
“确实还从未听说过此地。”
“那是十里洋场最风雅也最复杂的地方。”周云裳长叹了一声,目光变得深沉,“那里的姑娘不仅要有姿容,更需陪客人吃酒、唱曲、谈诗论画,那是销金窟,也是名利场。”
话及此处,李云归已经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了,周云裳一边说,一边细致地将棉花絮进鞋帮里,动作不见丝毫滞涩,仿佛在讲述一件寻常旧事。“那时候年纪小,被家里送去学艺,就为了一口饭吃。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练琵琶,手指磨出血泡是常事,就为了能在席面上弹一支完整的曲子,得客人几句赏识,多挣些银钱贴补家用。”
说到这里,她抬起眼,目光清亮地看向李云归,这本事一件不好启齿的事情,尤其面对的是联姻的未来儿媳,可周云裳却并未在意,从始至终她都十分坦荡,她并不逃避拒绝自己的过去,反而语气之中有自豪,有感激。“现在想想,那段日子虽苦,却也练就了我这身本事,无论发生何事,都不会被饿死。”
李云归静静地听着,心中波澜起伏。她看着周云裳在暖光下平静而坦荡的侧脸,忽然明白了陆晚君骨子里的那份赤诚和坚韧,那正是源于眼前这位爽朗明媚的女子,曾在风尘中死死守护住的自尊与灵魂。
听到此处,李云归心中敬重油然而生,“周姨,您当真了不起。”
周云裳抬眼望见李云归微红的双眸,和眸中的真挚,不由摇头轻笑,“没什么了不起的,这世道,哪个女人过得容易呢?就拿大夫人来说,书香世家,富贵出身。如今无儿无女,就这么熬完下辈子,何尝不苦呢?你别看她这样,其实她的心,还不如我自由,她书读太多了。”
这话说得通透,却带着几分无奈。李云归想起彭书禹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睛,此刻才品出那平静之下的孤寂。
“可我瞧着,大夫人待你极好,待晚君也极好,如此这般,一家和乐,也可堪欣慰了。”李云归轻声道。
“是啊。”周云裳轻叹,“从我入门,她便从未因我的身份看轻了我,那是因为她从来是个好人。也因,我从未看轻过我自己和我的孩子们。否则,便是她人品再贵重,我心中不平,看人,看事又岂能太平。”
听到这里,李云归着实敬佩眼前这位曾出身风月场所,却看人看事这般通透的女子。正如同她说的,若自觉低人一等,只怕会把大夫人的每份善意都当作施舍,把每句规劝都当成刁难,境随心转,周云裳也许从未读过这句话,可她却比许多人做得好,看的透。
“所以呀。”周云裳话锋一转,轻笑道:“你不用太担心君君,对外,她有大夫人教导,待人处事不会有错。对内,她有我这样的娘亲,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周云裳把针在发丝上蹭了蹭,“哦,有句话不是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吗?我们家君君,是有其母必有其女,那些牛鬼蛇神,她应付得来。”
被周云裳看穿自己的心思,李云归不由脸红,小声道:“我才没有担心她……”
“是吗?”周云裳笑着指了指李云归手中的鞋面,“这棉花都铺到鞋帮外头去了。”
李云归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手中的活计果然做得乱七八糟。方才只顾着惦记陆晚君,竟把棉花铺得一边厚一边薄,“我……”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辩解的话来,耳根更红了。抬眼看到周云裳满眼笑意,李云归终是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窗外暮色渐浓,暖阁里却暖意融融。李云归发现原来陆晚君身上那天然让人放松的气质,是出自周云裳,经过一番交心的聊天,两人之间距离更近了,李云归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成为了这家里的一份子。
周云裳将最后一针收好,利落地咬断线头,把做好的棉鞋举到灯下端详。
"好了,"她满意地点头,将鞋子轻轻放在李云归膝上,"试试看合不合脚。"
李云归低头抚摸着柔软的鞋面,心中忽的涌起一阵难以名状的情绪来,她无法分辨,只是依稀记得,那其中,有多年被她压制的,对母亲的思念。
穿好鞋在屋里走了一圈,新鞋落地无声,唯有脚底传来的支撑,稳稳承接着她全部重量。
"正合适。"李云归轻声答,声音里带着些许哽咽。
感受到李云归的心情,周云裳起身,将她揽在怀里,“这鞋里棉花多,走多远都不累,另外我也盼着你走多远,都要记得回家……”
李云归将脸埋在周云裳肩头,终于放任泪水无声滑落。周云裳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一个晚归孩子。
窗外暮色四合,暖阁里的灯光将相拥的两人身影拉长,投在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