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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喂,你叫啥名字?”

      那个姑娘低下头,凑在严暮耳边问道。

      她呼出的热气吹动了严暮鬓边的碎发。

      “……严暮。”声音微弱,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像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

      “严暮?”

      岱钦重复了一遍,声音清脆,像是在品味汉族名字带着的韵味,“我叫岱钦!意思是‘战将’!我阿爸走的早,我就自己改了这个名字,希望我像勇士一样守护我的家!”

      她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自豪和爽朗,仿佛父亲早逝、家中缺乏壮劳力也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

      马蹄踏碎寂静,蒙古包的轮廓在夜色中渐渐清晰。

      那一点暖黄色的灯火,在无边的黑暗里,微弱却坚定,像指引迷途船只的灯塔。对严暮而言,那不仅仅是光,更是溺水之人眼前唯一的浮木。

      回到岱钦家的蒙古包,温暖的气息和酥油灯的光芒瞬间包裹了严暮,驱散了附骨之疽的寒意。

      岱钦的母亲其其格是一位面容慈祥、眼角刻满岁月痕迹的老人家,看到女儿带回一个脸色苍白如纸、衣衫单薄、脚踝明显不自然的汉族姑娘,立刻心疼地迎上来,用生硬的汉语连声说着:“可怜的孩子,快进来,暖和暖和,长生天保佑……”

      她粗糙温暖的手握住严暮冰凉的手指,那触感让严暮几乎落泪。

      岱钦的小弟弟□□也好奇地围过来,睁着圆溜溜的、不谙世事的大眼睛,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像受伤小鸟一样的姐姐。

      岱钦利落地把严暮安置在铺着厚实柔软皮褥子的地方,那是蒙古包里最暖和的位置。

      她一边用蒙语快速地和母亲解释着事情的经过,一边已经转身打来温水,动作熟练地检查并处理严暮红肿的脚踝。她的手指带着常年劳作的薄茧,按压在伤处时带来清晰的痛感,但她的动作却异常轻柔专注。

      捣碎的、散发着清苦气味的草药被仔细地敷上,然后用干净的布条包扎妥当。

      严暮默默地看着她。

      岱钦的侧脸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不同于养尊处优的城里人,岱钦被高原阳光晒出的小麦色肌肤泛着健康的光泽,挺直的鼻梁投下小小的阴影,专注时微抿的嘴唇线条清晰,执拗、又认真。

      一种陌生的、悸动的感觉,及其突兀地出现在严暮的认知中。

      作为一个28岁的、在相对开放的时代清楚认知自己性向的女性,她几乎立刻辨认出这种感觉——她心动了。

      可这里是八十年代的草原,封闭、传统,眼前的姑娘热情开朗如正午的太阳,纯粹得让人不敢亵渎。

      她怎么能……怎么敢有这种念头?

      这不仅是痴心妄想,更是可能将眼前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彻底摧毁的危险火花。

      其其格阿妈端来了热腾腾、奶皮厚实的奶茶和一小碟奶豆腐。

      严暮其实没什么胃口,穿越两周来,食欲早已被粗糙的食物和绝望的心情消磨殆尽。

      但出于礼貌,也是出于一种小心翼翼的讨好,她小口小口地喝着。

      奶茶确实比知青点的浓郁醇厚太多,奶豆腐也带着天然的香甜。

      可她食不知味,所有感官的焦点,都情不自禁地落在那个忙碌的、像一团火一样的身影上。

      岱钦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她的视线。

      夜深了,蒙古包里只剩下羊油灯芯偶尔爆裂的噼啪声和窗外永恒的风声。

      严暮因为脚踝的阵阵抽痛和内心翻江倒海的情绪,睡得并不沉。朦胧中,她听到外间岱钦和其其格阿妈压低的对话声。

      其其格阿妈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忧愁:“……人是救回来了,长生天保佑。可是岱钦,为了赶狼,马冲得太急,惊了羊群,跑丢了一只最好的羔羊……那羔羊骨架好,毛色亮,秋天本来指望它能换个好价钱,给□□添件新皮袄,再换点砖茶和盐巴的……”

      一阵沉默。这沉默让严暮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然后,是岱钦斩钉截铁的声音,清澈而沉稳,像磐石一样:“阿妈,人没事比什么都强。羊丢了,我再想办法。等开春雪化透了,山路好走些,我就进山去打猎,开春正是打黄羊的好时候,我一定能补回来!你放心!”

      如果不是因为我,岱钦家的羔羊是不是也不会丢了?

      严暮的心猛地一沉。

      因为自己的轻生,反倒让救命恩人损失了财产。这对于家教良好的严暮来说,比欠人钱还令她难受。

      而且……岱钦丝毫没有责怪她,反倒是把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这更让严暮感到歉疚。

      这个姑娘,和她前世今生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不像都市里那些精于算计的男女,也不像知青点里那些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眼神麻木的同龄人。

      她就是草原上翱翔的鹰,自由而强大。

      第二天,不知是昨天的草药有效、还是温暖舒适的环境影响,总之严暮的高烧是彻底退了。

      窗外天光微亮,岱钦已经起身,蒙古包外传来她挤奶、喂马、收拾羊圈时轻快有力的脚步声和偶尔与牲畜低语的声音。

      那蓬勃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生命力,透过毡房的缝隙传递进来,灼烫着严暮黯淡的眼眸和死寂的心。

      其其格阿妈的慈祥絮叨,□□醒来后清脆的笑声,都让她贪恋这份从未有过的、家庭般的温暖与安宁。

      而知青点,那个冰冷、压抑、充满绝望、每个人都在挣扎求生的地方,她一分一秒都不想再待下去。

      那里没有温暖。

      也……没有岱钦。

      严暮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她要留在这里,留在这个鲜活的、充满生命力的、可以被称之为“家”的地方。

      不惜一切代价。

      包括运用她二十八岁的阅历、心智和……或许并不那么光明正大的手段。

      而她能倚仗的,只有她唯一擅长、且在此刻此地可能最具杀伤力的武器——现代厨艺。

      当其其格阿妈像往常一样,准备和面做那千篇一律、能砸晕狼的硬邦邦烤饼时,严暮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

      她单脚发力一步步挪到阿妈身边,拿出毕生演技,尽可能用柔弱又诚恳的语气说:“阿妈,我的脚好多了,让我来做顿饭吧。我想谢谢你们救了我,我很会做饭的。”

      其其格阿妈惊讶地停下手中的动作,她看着严暮,又看了看她包扎着的脚,脸上写满了不赞同和疑惑。

      显然,在这个习惯于分工明确的家庭里,让一个受伤的客人,尤其是看起来如此娇弱的城里姑娘下厨,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你,脚,不行。休息。”其其格连连摆手。

      岱钦听到动静,也走了进来,那双明亮的眼睛在严暮写满渴望的脸和母亲为难的表情之间扫了扫,然后对其其格阿妈点了点头,用不太熟练的汉语说道:“让她试试吧,阿妈。看她样子,不做点什么心里过意不去。”

      严暮心中暗喜。

      其其格阿妈见女儿发话,才犹豫着同意了,但仍不放心地站在一旁,准备随时接手。

      尽管脚踝还隐隐作痛,但好在蒙古包也没有太高的灶台。岱钦给她搬来一个从供销社买的、全家唯一一个小板凳,让严暮坐在灶台前。

      尽管面粉粗糙,远不如她惯用的高筋粉,但她耐心地、一点点加水,用巧劲揉搓,尽力让面团变得光滑柔韧。

      醒面的时候,她拿起那块风干肉,用尽全身力气,将它切成尽可能薄的片。没有复杂的调料,只有盐和切碎的野葱。

      她将肉片用一点点盐和野葱末稍微抓匀腌制。

      当铁锅里的水开始咕嘟咕嘟冒起热气时,严暮将醒好的面团放在一块稍微平整的木板上,用一根临时找来的、擦拭干净的短木棍作擀面杖,开始擀面。

      回到了自己擅长的领域,严暮此时及其专注。一旁看着的其其格阿妈眼中也渐渐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面团在她手下变成一张均匀的大薄片,然后被折叠,用一把还算锋利的匕首切成粗细均匀的面条。

      另一边,她用一小块羊油在另一个小锅里烧热,爆香剩下的野葱段,放入腌好的羊肉片快速煸炒至变色,散发出焦香,然后加入烧开的水,大火烧沸后转小火,慢慢熬煮。

      没有多余的香料,唯一的魔法就是对火候和时间极致的掌控。

      肉汤在小火下渐渐变成诱人的、泛着油光的奶白色,浓郁的肉香混合着野葱的清香,开始霸道地弥漫在蒙古包的每一个角落,甚至飘散出去,引来邻居家狗的吠叫。

      □□扒在门口,使劲吸着鼻子,眼巴巴地看着锅里,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当水再次滚沸,严暮将切好的面条抖散,下入锅中。白色的面条在滚水中翻腾,如同游龙。

      她小心地掌控着火候,确保面条煮熟却又不过于软烂。

      时间到了。

      她用筷子将煮熟的面条捞进其其格阿妈准备好的几个大碗里,浇上滚烫的、奶白色的羊肉浓汤,再铺上几片炖得恰到好处、微微卷曲的肉片,最后撒上一点点翠绿的野葱末。

      一碗在她看来简陋至极、缺乏调味层次的手擀羊肉面,在这个时代的草原蒙古包里,却散发着近乎神圣的、令人无法抗拒的香气。

      她将第一碗面,恭敬地端给一直守在旁边的其其格阿妈。

      其其格阿妈看着碗里——汤色醇厚如奶,面条匀称根根分明,肉片颤巍巍地散发着热气——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讶。她迟疑地拿起筷子,夹起一筷子面条吹了吹,送入口中。

      下一刻,其其格阿妈的眼睛瞪大了。

      她快速地咀嚼着,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然后她又喝了一口汤,发出满足的叹息,脸上露出了混合着惊奇、喜悦和满足的表情,连连用蒙语说着:“赛音!赛音!(好!好!)”,并向严暮竖起了大拇指。

      小□□早已等不及,自己端起小碗,也顾不得烫,稀里呼噜地吃了起来,小脸被热气熏得通红,嘴里塞得鼓鼓囊囊,还含糊不清地用刚学的汉语喊:“姐姐!好吃!好吃!”

      严暮的心紧张地跳动着,像揣了一只兔子。

      她将最后一碗,也是用料最足、摆盘最用心的一碗面,端给了一直站在门口、眼里带着新奇神色看着她忙活的岱钦。

      岱钦接过碗,她的目光先是落在碗里这碗在她看来过分精致的面条上,然后抬起,看向严暮。

      严暮适时地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配合着她因为煮面而被蒸气熏红的脸颊和额角晶莹的细汗,营造出一种我见犹怜的神态。

      她轻声开口:“尝尝看,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岱钦拿起筷子,安静地吃了起来。

      她吃得很慢,每一口都细细品味。严暮屏住呼吸,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岱钦身上,等待她的评判。这一刻,仿佛比面对狼时还要紧张。

      终于,岱钦吃完了最后一口面,甚至将碗里醇厚的汤也喝得干干净净。她放下碗,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严暮身上。

      那一刻,在蒙古包内明亮的酥油灯火光下,严暮清晰地看到,岱钦的嘴角毫不掩饰地向上弯了一个清晰的弧度,如同破开破层云的天光,瞬间照亮了她整张英气勃勃的脸庞。

      她真好看。

      严暮心想。

      她现在一点儿都不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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