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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揽月危局 ...

  •   青衣司深处那处独立的小院,成了沈青瓷临战前最后的堡垒。院门一关,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窥探与喧嚣。连续两日,她足不出户,如同最专注的学子,潜心研读着陆绎派人送来的、关于“苏瓷”身份的一切细节。

      江南茶商苏明远之女,年方十六,因母亲早逝,自幼跟随父亲走南闯北,打理生意,性子沉静,略通文墨,尤擅品茗。其父苏明远,与永嘉侯府名下几处产业素有茶叶往来,此次借世子寿宴之机,携女入京,意在拓展人脉。

      每一句背景,每一个可能被问及的细节,沈青瓷都反复咀嚼,铭刻于心。她甚至对着房中那面清晰的铜镜,一遍遍练习着“苏瓷”应有的神态举止——少了几分司直的冷冽与警觉,多了几分商贾之女的温婉与恰到好处的拘谨,眼神需清澈,带着对京华繁华的好奇,却又不能过于怯懦。

      陆绎送来的新伤药果然奇效,背后的伤口已收口结痂,只余下浅浅的粉痕和偶尔的隐痛。她运转内息,活动筋骨,确保身体状态恢复至最佳。怀中的那本册子,她早已倒背如流,那几个关键的商号名称和永嘉侯府长史的姓氏,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

      第三日,黄昏时分。

      一名面容普通、眼神精干的妇人捧着一個錦盒走入小院,她是陆绎安排的帮手,负责为沈青瓷梳妆打扮。

      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套湖蓝色软银轻罗百合裙,料子名贵却不张扬,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正合江南富商之女的身份。与之相配的还有一套珍珠头面,光泽温润,恰到好处地衬托身份,又不至于过于炫目惹眼。

      妇人手法娴熟,为她梳了一个流行的垂鬟分肖髻,略施粉黛,遮掩住眉宇间残留的些许锐利与苍白。当最后一支珍珠步摇插入发髻,镜中的人已然脱胎换骨。

      镜中的少女,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湖蓝色的衣裙衬得她肤色如玉,气质沉静温婉。唯有那双眸子深处,偶尔掠过的沉凝与冷静,才隐隐透出几分“沈青瓷”的影子。

      “姑娘,时辰差不多了。”妇人低声道,递上一方绣着兰草的丝帕。

      沈青瓷——此刻已是苏瓷——接过丝帕,轻轻握在手中,指尖微凉。她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压入心底,只留下属于“苏瓷”的浅淡微笑。

      “走吧。”

      院外,一辆看似普通、内里却布置舒适的青篷马车早已等候。车夫是个沉默的中年汉子,目光锐利,气息沉稳,显然是陆绎安排的好手。

      马车辘辘而行,穿过华灯初上的京城街道。窗外是笙歌燕舞,是软红十丈,而车厢内的沈青瓷,心却如同逐渐拉满的弓弦,一点点绷紧。

      揽月楼,近了。

      那是一座临水而建的华丽楼阁,飞檐斗拱,灯火通明,恍如水上仙宫。楼前车水马龙,冠盖云集,皆是京中有头有脸的权贵富商。空气中弥漫着脂粉香、酒香和一种无形的、属于权力与金钱的气息。

      马车在离揽月楼尚有百步之遥的一处僻静巷口停下。沈青瓷在妇人的搀扶下下车,整理了一下衣裙,便见一位身着锦袍、面容儒雅、眼神却带着商人特有的精明与谨慎的中年男子迎了上来。

      “瓷儿,莫要紧张,跟着为父便是。”男子压低声音,语气自然,仿佛她真是他疼爱有加的女儿。这便是扮演她“父亲”苏明远的密探。

      沈青瓷微微颔首,垂下眼睫,做出几分初次参与此等场合的羞怯与顺从:“是,爹爹。”

      她挽着“父亲”的手臂,随着人流,走向那座金碧辉煌的楼阁。心跳在胸腔里沉稳有力地搏动,感官却提升到了极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捕捉着周围的一切信息。

      递上名帖,门前的管事唱喏:“江南茶商,苏明远苏老爷及千金到——”

      踏入揽月楼,喧嚣与热浪扑面而来。大厅内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永嘉侯世子赵珩,一身绯色锦袍,玉带缠腰,正站在主位前,与几位宾客谈笑风生,眉宇间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矜贵与疏懒。

      沈青瓷迅速扫视全场。她的目光如同无形的蛛丝,快速掠过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有几位是她在巡防营值勤记录上见过的将领,此刻已换下戎装,穿着常服,但眉宇间的煞气犹存;有几位是京城有名的富商,其中一人的面容,与她脑海中册子记载的某个商号东家隐隐重合!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略带好奇的微笑,随着“父亲”向主位走去。

      “草民苏明远,携小女苏瓷,恭祝世子爷福寿安康,万事顺遂!”苏明远躬身行礼,语气恭敬而不谄媚。

      沈青瓷跟着盈盈一拜,声音轻柔:“苏瓷祝世子爷芳辰锦禧。”她刻意模仿着江南女子软糯的口音。

      永嘉侯世子赵珩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审视与玩味,笑道:“苏老板好福气,竟有如此标致的千金。不必多礼,入席吧。”

      “谢世子爷。”

      位置被安排在靠近水榭回廊的一处偏席,不算显眼,却正好能观察到大厅大部分区域,尤其是主位附近的动静。沈青瓷心中明了,这定是陆绎暗中安排的结果。

      她安静地坐在“父亲”身侧,小口品尝着案上的珍馐,耳朵却如同最敏锐的雷达,捕捉着四周的交谈。

      “……今年新茶,品质极佳,尤其是那批‘云雾尖’,世子爷若是喜欢,鄙号还可再筹措一些……”
      “王老板客气了,那批货,侯爷很是满意,后续……还需多多仰仗。”
      “好说,好说,能为侯爷效力,是王某的福分……”
      “听说西郊那边,近来不太平?巡防营的弟兄们辛苦了……”
      “分内之事,只是些不开眼的毛贼,已然清理干净,不敢劳世子爷挂心……”

      零碎的信息汇入耳中。那个被称为“王老板”的富商,正是册子上记载的商号东家之一!而他与世子交谈中提及的“货”和“西郊”,更是让她心中警铃大作。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酣热。世子赵珩似乎兴致颇高,离席与几位心腹将领和富商走到水榭边凭栏赏景,低声交谈着什么。

      机会!

      沈青瓷借口更衣,在侍女的指引下,向着水榭另一侧的回廊走去。她的步伐不快,目光却飞快地扫过水榭方向。隔着一段距离,她看不清他们的口型,却能感受到那种密谋般的氛围。

      就在她经过一处雕花月洞门时,眼角余光瞥见一道有些眼熟的身影从另一侧匆匆走过——那人身形瘦削,面容普通,但走路的姿态和偶尔抬眼时那闪烁不定的眼神,像极了孙老鼠!

      他怎么会在这里?!是巧合,还是……他也被卷入了此事?或是被派来监视她?

      沈青瓷心头一凛,立刻垂下头,加快脚步,仿佛只是内急的闺阁小姐,迅速转入了通往净房的回廊。

      她在净房内稍作停留,平复了一下微乱的心跳。孙老鼠的出现,让本就复杂的局面增添了更多变数。

      当她整理好心情,准备返回宴席时,刚走出净房,却在回廊的拐角处,与一人迎面相遇。

      那人一身玄色暗纹锦袍,身姿挺拔,面容冷峻,不是陆绎又是谁?

      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还如此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揽月楼?

      陆绎看到她,眼神似乎也微微动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仿佛只是偶遇一个陌生的官家小姐。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与她擦肩而过,方向正是水榭那边。

      他要去做什么?直接与世子对峙?还是另有安排?

      沈青瓷心中疑窦丛生,但此刻容不得她细想。她必须尽快回到席上,以免引起怀疑。

      当她回到座位时,发现水榭边的密谈似乎已经结束,世子等人正说笑着往回走。而陆绎,则不知何时,已坐在了离主位不远的一席,正与一位宗室老者悠闲地对饮,仿佛他本就是宴会的宾客之一。

      他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并未引起太大波澜,却让沈青瓷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悄然收紧。

      宴会继续,丝竹依旧,歌舞升平。

      但沈青瓷知道,在这片繁华似锦、觥筹交错的表象之下,暗流已然汹涌至临界。

      她握紧了袖中的丝帕,指尖冰凉。

      风暴,即将来临。

      而她,正身处风暴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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