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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此时已是离开京州的第二十七日,队伍行至戈壁边缘,远处终于现出了人烟与关隘的轮廓——玉门关。

      此关乃大夏控制下西域的最后一座军镇,扼守丝路咽喉,关外便是真正的西域诸国地界。

      高耸的土黄色城墙饱经风沙,旌旗在干燥的风中猎猎作响,关门处车马辚辚,商旅、驼队、士兵往来穿梭,带着一股远离京州的粗粝与繁忙气息。

      也正是在这出关前的最后一站,昭宁公主于驿馆中召见了所有随行杂役。

      “此行西去,前路艰险,已非你等所需同行。”昭宁公主的声音温和平静。“至此,尔等役期已满,可自行归乡,或在此地另谋生计。每人可去账房支取十两银,算作盘缠。”

      此言一出,众杂役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难以抑制的欣喜,纷纷叩谢殿下恩典。一时间,驿馆院中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激动与喧嚣。

      然而,这份恩典与林雨廉无关。

      待众人领命散去,昭宁公主这才慢悠悠地转向林雨廉,朝她一笑,笑容真挚,道,“林大人可得陪我去白山部落,少了你,谁陪我下棋解闷?”

      林雨廉一脸麻木,只能领命。

      公主殿下这次满意点头,秀美凤目中带着几分计谋得逞的快乐。

      自从那日两人在轿撵对弈后,昭宁公主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玩具一般,经常召林雨廉过去陪她下棋。

      林雨廉心中叫苦不迭。

      这位殿下对弈时,大部分时间依旧是那副温婉和静的模样,落子优雅,言笑晏晏。可一旦棋局陷入僵持,或是她自觉占了上风,那眉眼间便会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属于理所当然的骄纵之气。

      “林大人,本宫渴了。”楼景知用指尖轻轻敲敲棋盘边缘,目光仍黏在棋局上,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或是,“这茶似乎凉了些,劳烦林大人了。”再不然,便是拈着一颗棋子沉吟半晌,忽然道:“窗边光线似乎更好些,林大人,帮我把棋枰挪过去吧。”

      林雨廉面上恭敬应“是”,手脚利落地端茶、递水、挪动棋枰,心里早已腹诽了无数遍。

      她一边暗自琢磨自己当年在京中,是否在不经意间得罪过这位深居简出的公主,否则何以如今被这般“特殊关照”?一边又想着自己戴罪之身,全指望着这趟差事顺利,日后才好寻机返回京城,此刻是万万不能得罪这位金枝玉叶的。

      于是,她只能安慰自己在马车上陪公主解闷,总比再在烈日下背着行李暴走强。调节好后,林雨廉还带上了几分瞻前马后、刻意巴结的意味,只盼着公主殿下能念在她这般“尽心尽力”的份上,将来能替她说上一两句好话。

      而就在一行人离开玉门关的午后,戈壁的天空却失去了昨日的澄澈。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远处传来,一名哨探翻身下马,快步来到队伍前,抱拳急报道:“启禀殿下,西北天际有异,黄雾弥漫,似有黑沙暴将至,请殿下早作防备!”

      羽林卫统领赵烈闻言脸色一变,立刻上前道:“殿下,黑沙暴凶猛,需即刻寻找背风处扎营,加固辎重!”

      楼景知眉心微蹙,沉吟片刻后道:“传令下去,就地寻找背风处扎营,所有辎重车辆首尾相连,围成屏障,速速行动!”

      命令一下,整个队伍立刻忙碌起来。然而风沙来得比预想的更快更猛。

      起初,远方天际仅泛起一抹暗黄,不一会便迅速晕染开来。转瞬之间,那抹暗黄便化作一头狰狞的巨兽,翻滚着,咆哮着,从地平线那头席卷而来,气势磅礴,不可阻挡。

      狂风如万马奔腾,裹挟着无数沙砾,如锋利的刀刃般狠狠砸向这支行进在戈壁中的队伍。

      太阳被厚重的沙尘吞没,白昼瞬间沦为昏暗的黄昏。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土腥味,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下无数细小的刀片,割得喉咙生疼,令人难以忍受。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黄色和黑色,视线被压缩到极致,几步之外便什么也看不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凝固,时间也为之停滞。

      林雨廉在轿中坐不住了。

      车帘被狂风灌得猎猎作响,缝隙里钻进来的沙砾打在舆图上。她攥着舆图的手越收越紧,再顾不得其他,猛地抬手掀开轿帘。

      刚探出头,一股夹杂着沙砾的狂风便迎面砸来,呛得她剧烈咳嗽,眼睛也瞬间睁不开。她慌忙用衣袖护住口鼻,眯着眼看向营地:帐篷的帆布被撕裂成条,像破布一样在空中狂舞;几名士兵正死死拽着一匹受惊的马,马蹄蹬起的沙尘几乎将他们埋住。

      赵烈攥紧了腰间的刀柄,指节泛白,突然指向营地东侧:“你看!那边的辎重车快被吹翻了!”

      林雨廉顺着看去,果然见三辆装着水囊的车正被狂风推着往沙丘下滑。她立刻道:“我去帮她们!”

      说罢,她便顶着风沙往辎重车的方向跑。沙砾打在背上,每一步都要费尽全身力气。

      好不容易将辎重车固定好,林雨廉直起身想喘口气,却突然被赵烈拉到一旁。还不待她反应过来,天际突然传来更刺耳的呼啸——第二波沙暴竟比先前更迅猛,像翻涌的黄色巨浪,瞬间就压到了营地上空。

      林雨廉只觉一股蛮力从背后撞来,整个人踉跄着往轿子方向扑去。风沙迷得她睁不开眼,只能凭着记忆抓住轿帘,跌跌撞撞钻了进去。

      可轿内早已不是避风港:帆布缝隙里灌进的黄沙铺了一地,烛火被卷进来的风扑得只剩一点火星。

      她刚想抬手拂去脸上的沙,轿帘突然被人从外狠狠掀开!

      一股冷意瞬间缠上脖颈——冰凉的刀刃贴着她的喉咙,力道刚好用到让她不敢动弹。

      林雨廉瞳孔骤缩,借着微弱的光看清来人:全身裹着黑色劲装,脸上蒙着同色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敢出声,就杀了你。”

      黑衣人的声音嘶哑低沉,是刻意被压低过的。

      林雨廉喉结滚动,刚想挣扎,手腕就被对方死死扣住——那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蒙面人拽着她往轿外拖,狂风瞬间灌满她的衣领,沙粒打在脸上生疼。

      就在她被拖出轿门,半个身子已跌入狂风中的刹那。

      “放肆!”

      一声冷叱破开风沙,伴随着凌厉的剑鸣!

      黑影如电,楼景知不知何时已至近前,她发髻散乱,满脸沙尘,唯有那双凤眸出奇明亮。而她根本不给刺客反应的时间,长剑已然出鞘,剑尖划破浑浊沙尘,带着尖锐的啸音,直取刺客面门。

      刺客显然没料到公主竟在此时突然出现,且来势如此迅猛,下意识将林雨廉往身前一挡,想以此作为盾牌。

      楼景知眼神一凝,攻势不收反增,却在剑尖即将触到林雨廉衣襟的瞬间,手腕巧妙一翻,剑身贴着林雨廉的侧颈划过,“铛”的一声格开刺客持刀的手臂,同时左腿狠狠踹向刺客腰腹。

      这一脚势大力沉,刺客闷哼一声,被踹得向后踉跄,钳制林雨廉的力道骤然一松。

      林雨廉只觉颈间一凉,随即束缚解除,她在危机关头速度极快,顺势向前一滚,脱离两人混战的地盘。

      而几乎在刺客后退的同一刻,昭宁公主手中的剑已如毒蛇般跟进而至,她根本没想给对方任何喘息之机,剑光如练,直刺而出。

      “噗嗤——”

      利器穿透皮肉的声音在狂风的呼啸中显得异常沉闷。

      剑尖精准地没入了刺客的胸膛,透背而出。

      刺客的动作瞬间僵住,蒙面巾上方的眼睛猛地瞪大,他张了张嘴,一股暗红的血液涌出,陡然间已经断了气。

      昭宁公主面无表情,手腕一拧,猛地抽回长剑。

      林雨廉死里逃生,顾不上害怕和恶心,就被昭宁公主的一剑封喉给弄傻眼了。

      好一个……黛玉一剑捅刺客。

      还没来得及喘息片刻。

      林雨廉眼角余光便瞥见另一道黑色身影如鬼魅般从狂沙中显现,手中的兵刃准备刺入楼景知的胸膛。

      “小心身后!”林雨廉立马大喊道。

      楼景知眼神一凝,准备抽剑反击,但她离刺客几乎没有距离,挥剑格挡已是不及,电光火石之间,林雨廉不知道是哪里生出来的勇气,猛地扑向刺客。

      刺客也没料到林雨廉竟会突然撞向自己,而这一举动,为楼景知争取到了那致命的一瞬。

      “锵!”

      长剑出鞘,楼景知朝着那被林雨廉暂时钳制的刺客,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刺!

      “噗!”

      温热的液体溅了两人一手。刺客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嚎。

      几乎就在同时,天地间最后一点微光也被吞噬,第三波、也是最猛烈的一波沙暴如同巨大的海啸般轰然压下!

      “呜——呜——呜——!”

      狂风发出了毁灭般的咆哮,飞沙走石,天地彻底陷入混沌。林雨廉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拍在身上,手中的短剑脱手,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卷起。口鼻瞬间被沙土灌满,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她最后的感觉是身体撞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剧痛传来,眼前一黑,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

      “喂!”

      “喂!”

      “林雨廉?”

      “林雨廉。”

      “林雨廉!”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声急切的呼唤唤醒了林雨廉的意识。

      “……”林雨廉艰难地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满眼的黄沙走石,而是风暴过后的澄澈夜空。

      秋季银河横贯天际,壮丽璀璨地令人屏息。

      林雨廉静静欣赏几秒,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早就丢了小命,到了天堂。直到看到一旁的身影,才有种尚在人间的实感。

      对方平日精致的脸庞此时沾满了风沙,堪称灰头土脸。

      而高贵的公主殿下正毫无形象地蹲在沙子中,对着两块黑石头和一簇干柴大眼瞪小眼。

      她最起码尝试了不下八种办法,折腾了半晌,而那簇干柴依旧躺在那里,无声地嘲笑着这位显然缺乏野外生存经验的天潢贵胄。

      “咳……咳咳……”林雨廉撑着手臂试图坐起,视线有些模糊地落在那个跟打火石较劲的身影上。

      恍惚间,那笨拙又执拗的姿态,突然和五年前棋枰旁那个因输棋而涨红了脸、抿着嘴打死不肯认输的少年身影微妙地重合了起来。加上两人相似的眉眼,这几天,“公主”越来越懒得掩饰的举动......

      一种荒谬又了然的预感击中了她。

      只不过这一切还需要印证……林雨廉一边在黄沙里挣扎一边心里盘算。

      “咳咳咳……殿下……”林雨廉感觉自己口腔鼻腔全灌满了黄沙,但还是努力挣扎着开口。“要不要让草民试一试?”

      那正专注于跟打火石斗争的“公主”闻言,欣喜地朝她望过来,凤眸在沾满沙尘的脸上依旧明亮。

      “林雨廉,你醒了?我还怕你死了。”

      明明是关切的话说得对方说的直白又别扭。而那份欣喜几乎没停留两秒,眉头又拧成了麻花,语气里带着懊恼。

      “醒了正好,快来看看打火石如何点着火!”

      林雨廉嘴角抽搐,挣扎着回以一个虚弱又命苦的微笑,向她示意自己后背麻了一时间爬不起来,只能劳烦尊贵的殿下屈尊把火石递给她。

      “咳咳咳……殿下,劳烦把火石递给我一下。”

      公主殿下微微皱眉,但还是俯身探手。指尖扣住林雨廉胳膊时力道很是轻柔,面上却带着点不耐烦。将人往上拽,直到林雨廉站稳,她才松了手。

      接着她找出水囊,指尖捏着囊口顿了顿,低头瞥见囊身瘪了大半,眉毛又拧成麻花,像是在懊恼只剩这点水。

      可最终还是没犹豫,抬手将水囊往林雨廉手里一塞,囊口还特意拧开了些,露出里面仅存的小半囊清水。

      林雨廉看她动作只觉好笑,随口道“多谢殿下。”

      昭宁只扭头,不耐烦道,“喝了水赶紧看看这火石如何打火,沙漠太——”

      “冷”字还没落地,她的话就像被掐断的丝线般顿住。只见林雨廉刚接过水囊抿了两口,随手搁在沙地上,抄起火石与早备好的干草,拇指按住火镰轻轻一擦。

      只听“咔”的一声脆响,火星精准溅进干草中。林雨廉的手腕微抬拢住风,只轻轻吹了口气,一簇蓝盈盈的火苗便“腾”地冒了起来,转瞬就舔舐着周围的枯枝,燃起一小团暖光。

      昭宁的眼睛瞬间瞪圆,方才蹙着的眉梢还没松开,双唇却不由自主地微张,不耐烦早被错愕取代,只直愣愣盯着那簇火焰。

      “回神了,殿下。”林雨廉轻轻在她耳边打个响指,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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