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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昆德凯旋宴 天禄初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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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和五年,兰澈殿上听到西境局势已定,西征大军正加紧收尾工作并计划于近期班师回朝的奏章后龙颜大悦。历时三年多的西征终以西境诸国称臣,年年纳贡,岁岁朝拜完美收官。
中元节,既是民间俗称的鬼节、亡人节,又是佛教的盂兰盆节。在这个祭祀亡灵、感恩父母的节日后,西征大军凯旋而归。不论吊诡与否反正赶得上随之而来的团圆中秋。
队伍由城北厨城门入城,过城门便是夹在东西两市间的章台街。此时城中万人空巷,百姓箪食壶浆、夹道欢呼。归来的将士们则是昂首挺胸,气宇轩昂,享受着这也许是他们一生中最高光的时刻。只是,但凡战争便免不了死伤,十几万大军出征,即便是如此普天同庆之际却也免不了万家欢喜万家愁。
队伍沿街一路往南,过横贯驰道交叉口后便是武库。行至此处兵甲入库,人员分流。将校的队伍继续行进,由东阙入未央宫后沿着宫墙甬道绕至南司马门。
兰澈亲至迎接。一路与国公嘘寒问暖,诉说着长久的担忧和牵挂。过端门来至前殿,君臣各归其位后便开始了最重要的论功行赏环节。
千百年来,臣子想要的高官厚禄、锦绣前程,君主想要的万里河山、天下一统,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等价交换,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以至最终皆大欢喜。而在生死面前,不分高低贵贱,众生平等。国公长子车骑将军刘山(字子柏)战死沙场,右将军刘携(字子敬)重伤未愈沿途养伤暂缓回朝。
前殿,文武百官站分列两旁。眼巴巴瞧着同僚封的封、赏的赏,可加官进爵、黄金万两终于己无关,这心里的滋味还真是苦辣甜咸一味没有,就只剩酸不溜丢的羡慕嫉妒恨了。
各位皇子也在队列中。看着凯旋的将领们受封,虽说不会嫉贤妒能的争风吃醋——因为终是自家的买卖,可也都在心里盘算着是否能为己所用。
兰澈最终封安国公家二公子刘川为车骑将军,加号大司马,这个“大司马”和他老子的不同,为荣誉称号。同时银印青绶,彰显尊贵。且轶两千石作为实打实的真金白银。
刘川殿前谢恩。刘川,字子玄,现在算是安国公家的独子了,不出意外将来安国公的爵位即使不能罔替也是由其世袭。
兰澈打量着殿下这位小将军——有大皇子的英姿飒爽,二皇子的清新俊逸,甚至还带着些四皇子的霸气。是个玉树临风、英气十足的少年将,称得上人中龙凤、马中良驹。于是……挑挑眉,意味深长地瞟了眼立于大殿东侧的七皇子,一眄而已。
七皇子兰肃(字孝陵)随着百官列队,听着封赏,看着这一出出像演戏一样的过场,便只把自己当做看戏之人。聆音察理、鉴貌辨色,端详着这朝堂上的众生相,听着窃窃低语,揣测着各种心态,仿佛听得到他们心中的声音。对此,他倒也是乐此不疲……直到他感到皇上眄了眼自个儿……
如封神榜般诸星归位后,退朝,移驾昆德殿,设宴洗尘。
紫薇枝上露华浓,起微风。
管弦细声出帘栊,象筵中。
仙酒斟玉液,仙歌转绕梁虹。
此时佳会庆功宴,欢醉且从容。
好一番阊阖烟月,歌舞升平……
昆德殿,殿门朝南,其余三面设筵席。既为偏殿设宴,便多了几分随意,少了几分君臣间的礼数。
兰澈上座,令中护军陈宪(字元汇)监酒并笑言着“国公西征有功,又为朝廷元老,却始终刚正不阿、不党不群,这高尚的气节实属难得啊。”将安国公请于左侧席——神川以左为尊,此般举动彰显出君主对国公的敬重。
酒宴之上,君臣之间,推杯换盏,吹捧自谦,“您辛苦!您更辛苦!”得聊着闲天儿……
兰澈指着殿下筵席上的刘川,夸安国公教子有方。
国公连忙诚恳地摆手,感叹不及诸位皇子的万分之一。
兰澈摇头,指着殿下另一侧筵席上的七皇子说“那一定不包含他!”接着感叹“文不精湛、武不精通,着实得有个榜样才行。”说罢,便示侍官召二人上前。
昆德殿不大,兰肃在西,刘川在东,两人对坐着。说近,看得清面容;说远,听不见低语。
兰肃目光时不时扫过这位新任的车骑将军,心里却不停得犯嘀咕:既为国公家公子,那之前朝堂之上应该照过面儿,可……为何没什么印象呢?要说没见过……那眼神、那神情……又感觉熟悉。这种看了让人清清凉凉又有些不自在的眼神好像在哪儿见过,可……在哪儿呢?方才前殿受封时?……不是。今日安门外相迎时?……也不是。那是什么时候呢?又为何如此在意呢?……兰肃断断续续想着,每每想起时,又不自觉地瞟一眼刘川。或者在观察众人时,瞟到刘川,又续上这份断了的思绪。
刘川当然见过兰肃,不止兰肃,还有这些皇子们。为人臣者,哪有不识自家主子的道理。对大皇子的印象是“善武”,对二皇子的印象是“好看”,对四皇子的印象是“哼!”,对七皇子的印象是……“拧巴”。回想起算是和兰肃“正式”见面的情形……
那是兰澈登基不久、夏末初秋的一天,他随父兄上朝。长乐宫前殿朝会后,兰澈召集朝堂股肱去后面清凉殿再开个小会,商讨下边境之事。刘川便在外等候。等了会儿,眼见已近正午,骄阳越发似火——晒!便想着找个乘荫之处。
皇宫未央分三部分,自南往北分别是外庭、省中和后宫。外庭也叫殿中,为南起端门北至金马门的区域,是皇帝朝见群臣之所。玉堂殿、昆德殿、前殿、宣室殿、宣明殿、广明殿这些都在外庭。
其余两部分虽都属内庭禁中,但还是略有区别。以长秋门为界,以北为后宫,什么合欢殿、椒房殿、鸳鸯殿……是皇后妃嫔们的居所。
长秋门以南至金马门以北的区域被称为省中,是皇帝个人居住的区域。清凉殿、温室殿、石渠阁、天禄阁、沧池、承明庐、宦者署均在此,也是宫中警卫最森严之处。安保工作由光禄勋全权负责,而侍者事务则交由中书台属官。神川虽有阉割之刑,却无阉人为监一说。所谓的“宦”为其本意,宦者即家臣,是帝王近侍之人。
刘川曾任未央司马,官属未央卫尉,负责的便是省中各大殿外的巡逻警卫,所以对省中的情况是如数家珍。他于心中盘算着……虽说南面不远处的承明庐可供当值官员值宿休息,可毕竟为办公之所,而旁边的宦者署……更是是非之地,还是敬而远之为好。那这个时候既能乘凉又绝无人迹的地儿……刘川根据以往经验便沿着清凉殿一路往东,过石渠阁往天禄阁——那个天下群书尽藏于此的藏书之地去了。
缓步上台阶……果不其然,阵阵蝉鸣声中股股清凉之气从阁中飘出,伴着竹简特有的清香,还有……隐约的一股幽香?!此非物品的香气而是人佩戴的香囊,刘川瞬间旧职务附体,顿时警觉起来,迈开大步、三步并二步进入天禄阁。
在阁内仔细排查着林立的书架……终于在后面隐蔽的一角,一人,正全神贯注盯着手中书。只是,歪坐着,不但懒懒散散而且……可能是因为天儿热,所以衣冠极其不整。
刘川定睛辨认,认出此人不是旁人,正是传说中违礼乱常、不走寻常路的七皇子兰肃。
不知看了多久,直到兰肃把书往边儿一扔,略带嘲讽地低声笑语“真是……一派胡言。”起身,伸着懒腰,转头,二人面对面。
兰肃的惊愕也就瞬间,转而便是眼睛弯出来个好看的弧度,小声嘟囔着“没想到这酷暑午枕之时还会有人至此……”的同时,踱起公府步,“本王在此朦胧枕书午睡,天禄避暑乘凉……”说话至刘川近前,突然侧头一乐,“一起呀?”
刘川听着兰肃此话,又眄了眼地上的书堆,心想: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学婊”吗?!虽说他也提醒自己做好表情管理,可终没隐藏好眼中的笑意。
见来人不但不答话反而眼神中透着骨子“我就静静看你编”的笑,兰肃突然反应过来,连忙一句“来多久了?”
刘川瞧着这极不自在之人……思索片刻,冷冷一句“刚到。”
“哈!”给兰肃逗乐了,笑着点点头“那便好。”继续踱着公府步,走过刘川身边,往阁门去了。
“衣冠!”又是冷冷一句。
“嗯?”兰肃回头,对上一道清冷目光。顺着目光低头瞧,“哎呀,只怪这天儿太热……”边乐边整理衣衫。突然抬头笑望着刘川“哎!知道我是谁吗?”
刘川微微皱眉。
瞧出答案的兰肃继续逗着这人“那还不过来帮忙?!真没眼力架。”见对面瞬间横眉冷对便轻笑道:“没听过非礼勿视吗?我可不便宜,总不能让你白看吧?”
“你!……”刘川赶紧移开目光。
兰肃边整理边瞟刘川,轻飘飘一句“你脸红了……”惹得这人眼瞧着手足无措起来。至此,兰肃才算出了心头这口气。顺气儿后的陵王得意得仰起头,扔下句“我先给你记着账!”便欲抬腿走人。谁知又传来冷冷一声“冠!”
听着这字数越来越少却越来越严厉的语气,兰肃不觉一阵心烦。“啧!”着回瞪了眼刘川,抬手象征性得扶了扶冠,转身,没好气儿一句“见公子,顿觉清凉!”后甩衣袖出阁。
刘川未动,等人走远了,上前,从地上的书堆里捡起刚才那卷,“……今所谓新王必改制者,非改其道,非变其理,受命于天,非继前王而王也,若一因前制,修故业,而无有所改,是与继前王而王者无以别……”又随便拿起一卷,“苟利于民,不必法古。苟周于事,不必循旧。夏商之衰也,不变法而亡。三代之起也,不相袭而王。……先王之制,不宜则废之……”冷笑着,心想:“……一派胡言?……可是凉快。”
昆德殿内,笙歌鼎沸、笑语喧哗、觥筹交错。接着奏乐、接着舞……
皇子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笼络人心的大好机会。殿内众人弄盏传杯,大皇子荣王兰泽端杯来到刘川进前“此次西征有劳将军。来,本王敬将军!”说完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末将谢荣王殿下。”刘川回礼后也只能跟着一饮而尽。
“将军宣威沙场,本王与将军惺惺相惜,将军若是得空,也来我荣王府坐坐,本王很想听听刘将军领兵打仗的心得。”
“末将不才,随时听召。”
直见着兄长敬完酒,二皇子恭王兰溱才端杯朝刘川处走去。“子玄将军……”人未到声先至。来到刘川身边,“听闻将军战场骁勇、攻无不克、所向披靡。得将如此实乃朝廷之福。”说罢,身体微倾,近身低语道:“将军雄才大略,愿日后有幸,能与将军休戚与共、和衷共济。”撤回身体,笑看着刘川,徐徐而饮手中酒。
“恭王殿下抬爱,末将惶恐。”避开兰溱目光,干脆利索得一饮而尽。喝完,空杯向其稍作倾斜,示意。
兰溱瞧着这冷冰冰的回应,不觉轻笑,心想自个儿还真是热脸贴了个冷屁股。于是瞅着刘川乐道:“将军年少成名却能如此自谦,实属难得。只可惜……”惋惜得摇摇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纵使力拔山兮气盖世可若不得势,恐怕也只能空悲叹时不利兮驹不逝啊。”说着上前一步,“本王素来爱才惜才,将军若是在本王门下,假以时日必定封狼居胥、勒石燕然、千古留名。”向前探头,歪头盯着刘川,巧笑着眨眨眼“将军可别让本王错爱才是。”虽说兰溱是奔着打趣儿去的,可语气却十足的轻佻。
由于一时间距离太近,刘川下意识向后微倾躲避兰溱而此时兰溱身上的幽香又让他很不自在。于是僵直着身体,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却始终未作答。最后只微皱着眉,躬身行礼,转身。
兰溱瞧着这人此番举动,愣在原地。盯着刘川背影直至目送其回案落座……继而挑挑眉,同样转身,回案,落座。不同的是目光仍望向对面的小将军——他有些不敢相信,心想莫不说自己是储君热门,就算是个碌碌无为的皇子,这人也不能就这样让皇子的话掉地上吧?他兰家的皇权还没没落到这地步呀。如此视珠玉为敝屣,对皇子不屑一顾,是在效仿李白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其不得开心颜吗?还是学其老子不党不群,不站队呢?可不管怎样,这也未免太生硬了吧。还真是少年得志,目中无人呀……如此边看边琢磨,不由嘴角嗤笑……可他哪儿知道刘川压根儿不是什么恃才傲物,更不是对他瞧不上眼,就只是由于这种场合经历得少的手足无措——本就觉得兰溱好看,又嗲声嗲气得撒娇,刘川虽为同性且绝无特殊癖好,可一时之间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七皇子陵王兰肃一直在席间坐着,看着皇兄们敬酒,知道这场面自己也是该去的,可……实在懒得动。
世人万千,有些,看透后便会显得默然;而有些,却是在看透后依旧乐此不疲得演。兰肃两者都不是,就是单纯觉得没必要。人啊,应投其所好。眼见这小将军是不喜这场面的,又何必自讨没趣呢?若想结交,来日方长,机会有的是。即便没有,也可创造。更何况若想拉拢……本是赤裸裸的利益交换岂能被几杯薄酒所替代。所以在兰肃看来,这种无效社交简直是枉费心神,浪费时间。不如……
兰肃一脸不屑地笑着摇摇头,边小酌边欣赏起殿内的回裾转袖轻舞,娇媚挥手巧笑。直到看到刘川在面对兰溱时那手足无措的尴尬一幕,而他自己又因为没忍住乐,正偷笑时正好被对面的刘川逮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