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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攀雀入槐(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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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澜微微弯腰骤然发力,如同奔马一般直冲向赵侑泽,后者手腕一翻,双臂交叉横在胸前,朱红的烈焰与碧蓝的凌波撞出一阵地动山摇。灵力交融形成的炁浪激荡在两人身上,随着一道裂帛声响起,安澜束发的发带断开,被气浪掀飞撞到柱子上,发出啪嗒一声。
及腰长发如细密的柳条垂了下来。
安澜后退数步,再一抬手,玉骨簪化为数千根小针,激射而出!
细针来势汹汹,虽远不如方才灵力震荡那般恐怖,仍是不可小觑。赵侑泽抓起笏板在手中转了个圈,上半身侧过,数千根细小的红色灵力在他眼前一闪而逝,冠上的系带被灵力带起的风吹得轻轻一荡。
他蹙着眉:“你来真的?”
“不然呢?”安澜跑向右手边,与此同时被打散的小针迅速回到她的手中化为一柄玉骨弓,灵箭随之激射而出,“都威胁到眼前了,总要为自己争出一条路!”
赵侑泽一个毫无征兆的右侧身,右手几乎能触及立柱,那枚灵箭从他左箭头迅速划过,刺破他的衣衫,在皮肉伤划出一道略有些浅薄的伤口。
就在这个瞬间,安澜逼近身前,手中短刀映亮了赵侑泽下半边脸,在这种生死的紧要关头,赵侑泽后撤一步,以笏板抵挡,紧接着挥动手臂一肘击打在安澜胸口,将人打退数步。
“我只是说说,没想你居然想要我的命!”
“谁知你说的是真是假!”安澜提刀对着赵侑泽的脖颈而去。
赵侑泽笏板横在脸前一挡,在两块玉石相击的瞬间,两人分别朝对方的一条腿狠狠踹了过去,这一下,赵侑泽和安澜同时倒飞出去,狠狠摔在了青砖上。
安澜爬起身,单膝跪地,大口喘息,脸颊上、脖颈上、手腕上,但凡裸露出来的地方,都能看见禁制的咒文在一明一灭。她握着玉骨刀的手在微微颤抖,五窍皆有血流出,一滴一滴落在脚边。
她刻意做了个深呼吸,待灵力在周身经脉走过一圈,小腹处立刻传来一阵刺痛,她要用这种方法来确定自己灵力受阻的程度,约摸出身体里的禁制对自己接下来的行动,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这是安澜的习惯。
自有记忆起,家中总会来一些奇奇怪怪的人:有些人着装奇怪,不像汉人;有些身上还留着动物的特征,明显是妖;有些没有影子,周身散发着阴冷之气。
这些人一来,父亲便会将自己叫去书房见人,然后再说一些自己听不懂的话,其中八个字最常提及:画皮、拆骨、摘心、换情。
每来一个奇怪的人,安澜就会挨一顿打、学会一项新的本领,一开始她总是不知道自己身体里有什么,总会莫名其妙因为用力过猛而昏迷。后来经过反复练习,她已经能通过吐纳之术,来判断自己的余力还剩多少,能调动的还有多少。
直到后来,她被藏在了一口铁箱子里,没有空气,呼吸也变得微弱,可外面的打杀声却越来越响,直到房梁在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中掉下来,砸破了地砖,宜慧禅师才将她从地里刨了出来。
“我的身边总是充斥着谎言,就连镇国公夫妇,江妍、江辰都在骗我,”安澜朝赵侑泽走过去,“从小到大,总有人想要我死,小时候总不明白为什么大人要杀小孩儿,长大了才明白怀璧其罪的道理。”
在离赵侑泽只有四五步远的时候,精瘦的少女高高跳起,快得匪夷所思,一只膝盖以迅雷之速直撞向赵侑泽。赵侑泽抬臂抵挡,却被这一击砸得半跪在地上,另一只拿着笏板的手飞快撑在头顶之上,挡下了朝天灵盖劈下的这一刀。
“所以,我不信任何人!也厌恶别人威胁我!”
安澜手中的玉骨刀顷刻间化为一支短匕,直朝赵侑泽小腹刺去,却不像在刀刃触碰到赵侑泽的一瞬间,一股碧蓝的光闪过,直接将安澜掀飞出去。
这一击就像被铁锤当头一砸,加上后背撞在了墙上,前后夹击下,只觉五脏六腑一阵绞痛,仿佛被人用大手狠狠蹂躏了一遭似的。
赵侑泽也是一惊,赶忙跑过去想要扶起安澜:“你没事吧!”
“别碰我!”此刻的安澜宛如受惊的兔子,幼时经历的那些惊险情景不断在她脑海中闪过,身上的禁制纹路闪得更加快了,墨黑的眼眸顷刻间便化为了橘红色。
赵侑泽看不见安澜此事的样子,只能看见一团火红炁正爆裂的燃烧着,似是要焚化周围的一切,周身的温度在飞速上升,比酷暑季节还要燥热。
安澜要失控了。
会像那晚在庄子外头那样吗?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
赵侑泽握住安澜的肩膀,急急唤道:“安澜,醒醒!”
安澜的识海里,早已是风雨交加、电闪雷鸣,一切仿佛又回到了父母死去的那个深夜,那个黑影站在高高的墙头上俯视着自己,站在他身边的是就差一点点就能被自己杀死的仇人。
那人的笑声回荡在深灰色的夜晚,回荡在安澜的心头:“今日我出手救下他,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待我拿到我想要的东西,定会说服屠杀你父母的人放你一命,如何?”
即便宜善禅师就站在自己身后,那人也没有半分忌惮之心:“弱者没资格与强者讨价还价,你的不甘心、不公平对我来说一文不值。”
那人身边半死不活的身影正要啐安澜一口,就被掐住了脖子。
“败者更没资格向胜者挑衅。”
砰得一声,那人像块破布一样被甩飞了出去。
“拼尽全力活下去吧,你的骨、你的血、你的肉,都是这世间万妖想要得到的珍宝。如果你想要复仇,就拼出一条自己的路,站到我面前。”
“安澜,醒醒。”
“安澜……”
“安澜!”
安澜猛得倒吸一口气,眼瞳又变回了黑色,浑身上下闪着光的禁制如同潮水般退了下去。她一把挥开赵侑泽,后退两步,警惕地盯着对方。
“我很惜命的。”赵侑泽突然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肯信我,但我不会对你怎么样,如果我真要告一状,想要治你的罪,早在我被人救回来的当天,就顶着一身伤进宫了,根本不会等到今天,在这种地方约你一见。”
安澜抿着唇,过了好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我不能输。任何时候,我都不能输。跪着求来的和平不是和平,就是拼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我也要赢。”
“好,那这一场就是我输了。”赵侑泽倒是对输赢没什么执念,他只想知道画皮妖是什么,他要探究父亲这些年到底在隐藏什么秘密。
“我不想杀你,我只想活着。”安澜自顾自地说道,声音有些颤抖。
赵侑泽点头应和,再三许诺方才只是想试探一下,并没有真的要杀她的意思,然后有耐心的等待她平复好情绪。
“你放心,我赵侑泽做出的许诺一定会兑现,只要你告诉我画皮妖的事,我保证此事彻底翻篇,绝不再提。”
安澜以吐纳之术平稳自己的呼吸,从地上捡起玉骨簪,右手随意挽了个发髻用簪子固定住:“我可以告诉你画皮妖的事,但你得帮我一个忙。”
“你说。”
“我要进薛府。”
赵侑泽正要开口问及原因,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他反应极快直接拉住安澜钻进黑漆漆的门里,躲在了楼梯下的夹角处。
藏书阁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只听得一阵如同鸟雀般嘈杂的声音传来。
“四处找了都没有,只有这儿没来过。”这是镇国公府三房五姑娘的声音。
“哟,还有人专门守着呢,这倒是个幽会的好地方。”这声音陌生,未曾听过。
“你瞎说什么呢!”这是春秋的怒吼声。
陌生的女声颇为幸灾乐祸:“我瞎不瞎说把人抓出来就知道咯,一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丧家之犬,为了攀高枝儿什么恶心事儿做不出来?恭亲王府那边也派人去找世子爷了,等找到了人,我瞧她还有什么脸面留在汴京城!”
“魏大姑娘慎言。”江妍压着怒气道,“你这样不就是在说我家澜妹妹与世子在此处幽会?要知道,是恭亲王世子先在春日宴上送来我家澜妹妹桃花枝,可不是我们镇国公府高攀。后来澜妹妹随宜善禅师四处云游,积德行善,一年也回来不了几次,每次都是在家陪着母亲,不曾与任何人见过,如今澜妹妹与世子皆找不到踪迹,也许各有各的事情,不曾撞见。即便撞见,也只会是世子对澜妹妹念念不忘,绝不是我家澜妹妹的错!”
“呵!你们江家人还真是好不要脸!”
“你们魏家人又有多清高?为了嫁皇子不惜把自己亲妹妹往火坑里推,生生把人逼到去投井!”
“那是她自找的!好好的阳关道不走,偏要去过独木桥!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把个泥腿子当宝贝!”
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又响了起来,安澜有些烦躁,这就是她总不愿意留在汴京的原因,人的嫉妒心着实太过可怕。
她抓过赵侑泽的手,在她手心里写下几个字,不想却被对方反过来抓住手腕放在了坚硬的胸膛上。
一点灵光闪过,安澜脑海中冒出赵侑泽的声音。
“你在我灵府种下火种,我在你脉间留下水痕,也算两清。”
安澜:“……”如此神魂相连算什么两清?
“你刚刚要对我说什么?”赵侑泽问,“我幼时失明,没读过几日书习过几个字,你写的那些我看不懂。”
安澜:“我刚刚问你,这里有没有什么年久失修的法阵、被破坏的风水之类的,我们总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用点什么东西把她们引开才是。”
赵侑泽想了想:“倒是有一处,三清观原来叫天宝观,因跟天宝寺重了名才改为三清观,建观的主持曾在藏书阁后面的小山上建过一间清修的暗室,那处有两株交错的桃树,是观中大阵的一个阵点,暗室因为年久失修塌了一半,压歪了一株桃树,使得那一处成了阵法的薄弱点。观主曾请父亲来修缮,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父亲那时候性情大变,于官场上汲汲营营,根本没空分心这种事,拒绝了观主,所以……”
安澜打断赵侑泽话:“行!我们就去那儿!用你上次在善河村用的那招穿墙出去。”
赵侑泽:“……不太行。”
“为什么?”
“这里有阵法,既然能阻隔我们方才的打斗声,自然也可以阻隔一切穿墙术法。”
“……”
“所以,委屈一下。”
不知为何,安澜总觉得赵侑泽说这话的时候笑了,但这里太黑了,她纵容不是瞎子,也实在看不清。
哎,这里也太窄了吧,两个人都藏不开。
……
一群人的吵闹最终引来了道士,魏大姑娘想要把藏书阁翻个底朝天,但道士们不同意,这里虽然没有珍藏典籍,但处处设有禁制,万一被谁误触伤了性命,他们不好交代,于是客客气气地将人都请了出去。
赵侑泽和安澜便趁机溜了,顺手帮忙把暗室旁的桃花树上的阵法重新描绘了一遍,回去也好有个说辞。
就算那些嚼舌根的人不信又怎样?观主一试便知真假,也足够堵住他们的嘴了。
毕竟镇国公府再人丁凋敝,地位也摆在那儿,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只是他们不知道,在送走众位贵客之后,观主来藏书阁专门看了一眼,对着化成一堆灰烬的屏风,被震碎的壁画,还是忍不住抽了抽眼角,默念十遍清心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