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际遇》似水如风

17、多云

　　季钰领着陆鹤野用借来的推车把砖瓦拉到外墙。

　　陆鹤野扛来梯子把它立在墙上。

　　季钰在下面帮他扶着梯子，他爬上房顶，手脚利索动作熟练，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季如兰的房子后面是一片空地，空地和后排邻居家中间隔着一个“人工湖”。
　　说是“人工湖”，其实就是邻居家要盖房子的时候，把那片的土挖走了，后来下雨蓄水就成了一个大水沟。

　　湖边种着几排树正好可以替姥姥住的屋子遮阳，冬暖夏凉。
　　其中种的槐树最为高大，季钰记得在自己小时候，每到五月份左右，她就会跟姥姥一起摘槐花，她爬上树，姥姥在下面接她递下来的竹筐。

　　姥姥把摘好的槐花择选之后清洗干净，沥干水分，裹上面粉再上锅蒸几分钟，盛到碗里不需要任何调味料的修饰，吃起来能保留槐花最初清甜的味道。

　　所以无论是在林秀云家住的六年，还是上大学在楠城的五年。每每想起，蒸槐花就是季钰对姥姥、对这个家、对橦梧乡的最深刻的记忆。

　　季钰在梯子旁等着陆鹤野，结果她越等越郁闷。
　　也没人说补屋顶要这么久啊。

　　她在下面等的都要发芽了。

　　她问陆鹤野要不要喝水，他不要。
　　问他要不要休息一会儿，他不用。

　　就连方好都趴在墙角偷看过几次，季钰只能对着她无奈地摇摇头。

　　从下午三点半一直到晚上七点，整整三个半小时。
　　陆鹤野都待在上面，季钰就待在下面等着。

　　她在下面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她再一次印证了：老人的话不能轻易相信，说好的就一点点漏雨呢？

　　终于，在季钰坐在凳子上无聊到正要捧着脸数星星的时候，陆鹤野从她身后的梯子上下来了。

　　“屋顶上不止一处存在漏雨，之前修过的地方防水层都老化了，我都重新修补了一遍，再下雨也不用担心漏雨了。”
　　说完，他接过季钰递过来的水，大口大口地猛灌了半瓶。

　　比礼貌而又官方的道谢先来的是柔软的触感，陆鹤野的眉头一紧。

　　季钰踮起脚尖，一手拿着纸巾一手扶上他的胳膊，轻轻擦去他额头上和鬓角的细汗。

　　“我自己来。”陆鹤野抬手就要胡乱地在脸上抹一把。

　　“哎，你还没洗手呢，会有细菌的。”季钰猛地抓住他的手腕，说完，接着继续用纸巾帮他擦汗。

　　纸巾很薄，薄到陆鹤野觉得自己仿佛能感受到她细腻的指纹。
　　她精致的面容近在咫尺，微翘的睫毛，小而挺的鼻子，眼神里透着认真，认真里还伴随着些许吃力，淡红的嘴唇微微张开。

　　他的眼神微微一怔，像是略一失神，他迅速偏头想要躲开。
　　不想，季钰的重心不稳，向前跌去。

　　陆鹤野伸手去扶，同时右脚向后迈了一步想要留足合适的距离，不料踩到墙角的不规则石块。

　　原本他是想借力给季钰让她站稳，转瞬间，季钰没有防备的被他拉进怀里。

　　季钰的头狠狠地撞上他的胸肌，要不是她真不小心撞过墙，不然，她真的很难不怀疑自己现在撞的不是人体结构，而是真的一堵墙。

　　“啊！”季钰有点被吓到但更多的是额头有点痛，没控制住叫出了声。

　　陆鹤野的整个后背猛地撞上身后的砖墙闷哼一声。

　　季钰从他怀里抬起头：“你没事吧，陆老板。”
　　季钰看他眉头拧在一处，心想他应该伤得不轻吧。

　　陆鹤野低下头像是咬紧了牙根：“脚。”

　　季钰跟随他的视线往下看，才发现自己的两只脚都踩在他的脚面上，相当于自己的整个重量都在他身上。

　　季钰连忙后退两步，弯腰就要帮他拍拍鞋子：“对不起，弄脏了你的鞋子。”

　　陆鹤野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手腕，没让她弯下腰。
　　“天黑了，回去吧。”

　　陆鹤野松开她的胳膊，转身一手扛起梯子，一手拉着小推车。
　　地上就给季钰留了一个小板凳，但小板凳刚刚明明可以放在小推车上给自己拉，现在倒好自己手里就空拿了一个几乎没有什么重量的小板凳。

　　什么意思？
　　内涵自己什么活都没干？还是觉得自己像这个板凳一样无足轻重？

　　季钰站在原地越想越不对劲，弯腰捡起地上的板凳，快跑几步跟上他。

　　“陆老板，你是不是很累啊？”季钰边问边从他扛有梯子的一边跑到他的另一边。

　　陆鹤野没说话，用手拖住梯子调整它在自己身上的重心。

　　季钰在他旁边情绪不高的甩甩脚。

　　“那是什么花？”陆鹤野问。
　　季钰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路旁的小花。

　　“那是月见草，也就是‘夜来香’，它只在傍晚和夜晚开，它还可以入药呢。”
　　自己问他累不累，他跟自己扯什么花。

　　怎么，又在说自己像个花瓶一样，中看不中用吗？

　　陆鹤野看她怀里抱着板凳心不在焉地走着，跟自己说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

　　“上车，能早点回去。”他把推车停下来。

　　“哦。”
　　看看，看看，他现在又开始嫌自己慢了。

　　陆鹤野看她答应的爽快，上车也没犹豫，但就是感觉哪里气鼓鼓的。
　　他也没细想，把梯子搬到邻居家还回去，在还小推车的时候，季钰上一秒还在热情地跟别人道谢，回头对着自己就是一句不冷不热的“走了”。

　　是因为自己下午太忙让她等太久了？还是因为自己刚刚哪句话说的不对？

　　——
　　家里，方好为了给她俩留足独处的空间，硬拉着姥姥说要学做饭。

　　陆鹤野和季钰回来的时候，历时两个半小时的四菜一汤终于在姥姥帮助完成98％的情况下顺利上桌。

　　陆鹤野把手洗干净并没有打算留下来吃饭。

　　“孩子，忙活了一下午，姥姥总不能不留你在家吃晚饭啊。”
　　季如兰拉住陆鹤野的胳膊不让他走。

　　“实在不是我不想留，店里明天上午有个合同要签，我得抓紧赶回去。”
　　陆鹤野实话实说，上午他去的保险公司，对他提出的合作意向持怀疑和否定态度。但等保险公司了解过他们的资质，单独考察了他的技术后，并没有当场否定合作，只是让他回来等消息。
　　就在刚刚，保险公司打电话说具体的合作细节明天可以详谈，所以他今天不得不抓紧赶回去做足准备。

　　“那吃过饭再走也不耽误啊，孩子。”姥姥又开口挽留道。

　　“姥姥，等会儿天黑了，开车不安全。”他是真的有事要忙，姥姥现在的热情只会让他很为难，季钰走上前松开姥姥紧握着的手。

　　“我跟你……”

　　“明天店里没事，你忙小半个月都没休息，休息几天补之前的节假日。”
　　陆鹤野打断她的话，抢先一步说。

　　“不用，我明天正常上班。”
　　他的意思是要给自己调休？
　　但上半个月哪有什么法定节假日。

　　一时之间，暖黄色的灯光下，几人之间的流动空气都凝固住了，而且安静的诡异。

　　“那个，要不你先回去，我等会儿吃过饭跟季钰一起回去。”
　　方好站出来试图提出让周围人都觉得合适的解决方法。

　　终究是方好承受了一切，陆鹤野发动车，把车倒上马路。

　　方好跟姥姥站在门口，姥姥跟他招招手。
　　季钰不在。

　　他目光直视前方，在要松开手刹的时候，有人敲了敲副驾驶的窗。

　　他将门锁打开，季钰拉开副驾驶的门，放进来一袋东西。

　　“姥姥今天刚摘的玉米，很清甜，早晨可以用来当早饭。”
　　她说话时嘴角带着浅浅的笑，还很好心的给装玉米的袋子系上了安全带。

　　她隔着窗户冲他摆摆手，又示意他开窗。

　　“路上注意安全，陆老板。”她说完退到一旁，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将手背到身后，翘着脚往家里走。

　　陆鹤野冲着她轻快自在的背影几不可查地点点头，视线划过副驾驶，松开手刹踩下油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