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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再无关系 ...

  •   这一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被俘梁王梁轸倚在青砖小窗边,数着院中那株老梅树上最后一片凋零的花瓣。
      “大王,该用药了。”内侍捧着黑漆托盘进来,上面一碗汤药早已凉透。
      梁轸没有回头,只是将枯枝般的手指搭在窗棂上:“别叫大王,梁国已有新君。”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磨砂纸擦过粗陶,自半年前兵败被俘,这具四十五岁的躯体便以惊人的速度衰败下去。
      内侍仍然小心翼翼地将药碗递到跟前:”太医说您肝气郁结,这药……”
      “郁结?”梁轸突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铁锈味,“几万将士埋骨他乡,孤却在这苟且偷生,如何不郁结?”他转身时腰撞在案几上,撞得自己生疼。
      窗外传来晟国侍卫换岗的铿锵声。这座位于晟国都城西郊的别院看似清幽,实则每道门廊都站着披甲执戟的武士。梁轸的目光掠过他们锃亮的肩甲,恍惚看见半年前峡谷里晟国重骑兵冲锋时掀起的血浪。

      清明那日,突然派来礼部侍郎传旨,允许梁轸出城祭奠梁国阵亡将士。梁轸枯井般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一丝波澜,他颤抖着接过那道盖着朱印的绢帛。
      “备素服。”梁轸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再寻些……寻些梁土来。”
      出城那日飘着细雨。梁轸穿着没有纹饰的麻衣,发间只簪一支木簪。晟国派了一百铁骑护送,马蹄踏在官道的青石板上,声音整齐得令人心悸。
      “梁王请看。”铁骑的将领用马鞭指向远处,“那就是贵国将士埋骨之所。
      梁轸顺着鞭梢望去,只见荒草丛生的乱葬岗上,几根折断的枪戟歪斜地插在土里,像垂死之人伸向天空的手指。他的膝盖突然发软,险些从马背上栽下来。那些都是他亲手带出来的兵啊,去年出征时还在梁都朱雀大街向他欢呼的年轻人。
      祭奠仪式简陋得令人心碎。没有礼官唱喏,没有钟磬和鸣,只有个年迈的晟国巫师敷衍地撒了把纸钱。梁轸跪在泥泞中,雨水顺着他的白发流进衣领。他想起太庙里那些黑漆牌位,想起先王临终时握着他手说的守土安民,想起太子——现在的新梁王送来的国书中那句“为社稷计,请父王保重”。
      梁轸将额头抵在冰冷的石碑上,突然听见一阵环佩叮当。抬头时,雨幕中走来一队华盖仪仗,为首的宫装女子撑着二十四骨的油纸伞,杏黄伞面上绘着晟国王室特有的玄鸟纹。
      梁轸的呼吸凝固了,即使隔着雨帘,即使对方戴着垂纱帷帽,那走路的姿态也像烙铁般烫进他的眼睛——湘贵妃,或者说,晟国的昭阳公主。
      “梁王别来无恙。”女子在十步外站定,声音清冷如檐角悬铃。当她掀开面纱时,梁轸看见的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还是那对含情目,但眼角画上了晟国贵族流行的金粉花钿;依旧是那点朱砂唇,却抿成了他从未见过的弧度。
      “湘……”梁轸刚开口就咬到了舌头。
      突然一声:“参见昭阳公主!”周围晟国将士齐刷刷跪倒,铠甲碰撞声惊起飞鸟一片。梁轸僵在原地,发现女子腰间佩的果然是晟国王族的玄鸟玉佩,而非梁宫制的双鱼络子。
      “听闻梁王来祭奠,本宫特来上炷香。”吴湘从侍女手中接过三支线香,青烟升起时,她的目光掠过梁轸颤抖的双手,“这些将士也算为国尽忠了。”
      “公主仁厚。”梁轸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陌生得不像话,只是不知祭的是哪国的国?
      公主在内心也祭奠了晟国的公子、也是梁国的先锋李清桦。
      “回府。”公主突然说。仪仗队如潮水般退去。
      别院的夜比梁宫更黑。梁轸对着铜镜一根根数白发时,内侍慌慌张张跑进来:“晟国大王传口谕!”
      来的是个面白无须的老宦官,捧着鎏金谕盒却不打开,只尖着嗓子道:“我们大王让老奴告诉梁王——”他故意顿了顿,“昭阳公主是晟国的镇国长公主,不是梁国的湘贵妃。”
      “臣……知道了。” 梁轸听见自己这么说。
      梁轸看着镜中瞬间灰败的脸,只能听见烛花“啪”地爆响。三更梆子响过时,内侍发现主子悬在了房梁上。尸体下方的案几上,血书墨迹未干:“丧师辱国,无颜见先王于地下。”落款处本该盖印的地方,按着个血指印——那是他白日里被残甲割破的手指。
      千里之外的梁国新君接到讣告时,正在批阅削减军费的奏章。他盯着“病逝”二字看了许久,最终在宗庙玉牒上添了笔:”先王轸,永昌三年薨。”既没写地点,也没提死因。
      晟国宣布梁王病逝那日,吴湘正在描一幅水墨兰。笔尖突然折断,墨汁溅在宣纸上她怔了怔,抬手将画纸揉成一团扔进炭盆。梁国的一切都不再与她相关。

      梁轸可能最终也没有发现自己其实志大才疏,战略眼光很差,政治能力也有限,周旋于梁国内部各方势力,都摆不平后宫美人们的宫斗。如不是后期赵严的强势上位,只怕有这次战争梁国有灭国的风险。
      而对于后宫的那些美人们,梁轸也不能直面自己的感情,总是借助宫斗来打压各美人,明明自己喜欢上了湘贵妃,却只给赏赐、极少留宿,让世人皆以为只是利用湘贵妃来管理后宫而已。吴湘何尝不是这样想呢。等到梁轸被俘了,彻底失去一切时,自己才明白原来的感情,只是已经无法让对方明白了。
      若不是在梁国遇到了李清桦,吴湘才觉得异国他乡的梁国生活有了些许色彩。只是吴湘不能理解,为什么梁轸已经没有威胁了,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盛瑾还要逼死他?她去探听,听到了这句“您是昭阳公主,已经不是湘贵妃了。”盛瑾不愿意她再和梁王有一丝的牵扯,现在她也确实和梁国没有任何关系了。
      现在,她不再曾与李清桦定有婚约的吴家千金,不再是梁王的湘贵妃,而是晟国镇国长公主昭阳。可她也不想是谁的谁,她只想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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