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灰线 ...
-
阮温山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眉梢微挑:“竟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猎户老杨察言观色,小心翼翼插进话来:“各位贵人,日头不等人,咱们早些启程吧,要是天黑赶不回镇上,可就麻烦了。”
他常年穿梭雾隐山,于是走在前头熟练地拨开半人高的杂草,为众人引路。
一行人沿着一条被杂草半掩的狭窄小径,向雾隐山深处行去。
雨后山路果然泥泞难行,脚下湿滑,裸露的树根盘虬卧龙,稍不留神便可能绊倒。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植物腐烂的浓郁气息,混合着水汽,吸入肺中都带着沉甸甸的凉意。
老杨与两名侍卫在前开路,用柴刀劈砍挡路的枝蔓;徐溪和阮温山紧随其后;江瀛、方淮青与贺平垫后,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江瀛走在徐溪身侧稍后的位置,心头总萦绕着个疑问。
他斟酌片刻,趁着林间寂静,低声问道:“徐姑娘,你与阮小姐是旧识?昨日在阮府,见你们颇为熟稔。”
徐溪脚步未停道:“我们年初在徽明认识的。”
“徽明?”方淮青恰好听见,扯开面前一根带刺的树枝,转头看向阮温山,“温山,就是你年初去查松烟茶产地的地方?”
阮温山转头,眼底带着笑意:“不错,溪溪当时在徽明的济世堂坐诊,机缘巧合我们便熟识了。”
“原来如此。”方淮青道,“你那时候在徽明待了好几个月,母亲可担心坏了。”
阮温山与徐溪对视一眼,笑容里带了点无奈:“当初不巧赶上徽明的雨季,山路塌方耽搁了行程,索性多留了些时日。”
林间寒气不断窜进喉咙,江瀛不自觉喉头干涩。
他抬眼望去,见阮温山与徐溪虽为女子,走在崎岖山路上却步履利落得很。
他想起演武文会时,徐溪一眼便看穿蒋梦泽左腿有伤的事,掏出腰间水壶抿了一口,问道:“徐姑娘习过武吗?”
徐溪踏上一块巨大的青石,稳住身形道:“曾拜过师傅学了几年,不算从小练习,不过是为了强身健体、遇事能自保罢了。”
“看来是严师出高徒。”江瀛笑道。
阮温山闻言,忽然低下头,视线落在两侧的草木上。
徐溪看了她一眼,语气带着几分感慨:“高人……也算不上吧。”
阮温山踏上青石,长长的呼出一口带着凉意的气,转头对江瀛笑道:“你也别左一个徐姑娘、右一个阮小姐的叫了,溪溪比你大一岁,我比你大三岁,往后直接唤我们名字便是。”
江瀛嘴角浮现笑意,点头道:“好。”
方淮青左右打量着众人神色,对前方喊道:“老杨,山路难行,保存体力要紧。此处平坦,我们歇一歇脚再走吧。”
老杨应声停下,众人纷纷放下行囊。
侍卫们寻了干燥石块坐下,贺平从包袱里取出干粮分发给众人;方淮青转头看向阮温山,关切道:“你体力还跟得上吗?”
阮温山解下身上锦袍,一半盖在自己腿上,一半自然地搭在徐溪膝头,笑道:“放心,早些年跟着父亲探访茶园,比这难走的泥路也走了不少,这点路不算什么。”
方淮青这才安心点头。
江瀛刚坐下调整呼吸,肩膀忽然一沉,方淮青从身后靠了过来,用下巴轻轻蹭着他的锁骨,语气哀怨:“好累啊,阿瀛。”
四周皆是蔓延的凉意,方淮青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喷在他颈间,竟带来一种奇异的战栗。
江瀛试着想推开这个“重物”,方淮青却好似脚下生根,任由他推拒,那宽厚胸膛传来的灼人温度分毫未减。
江瀛歪头看他:“若是在军队操练,你这般明明脸不红气不喘,却喊着累的人,是会被浸猪笼的。”
身后传来阮温山和徐溪的笑声,阮温山调侃道:“方淮青,我好像也没见你对其他人这么亲昵过?”
方淮青的下巴离开他的锁骨,改用脸颊贴在上面,声音慵懒:“因为我喜欢兔子。”
江瀛挣了一下想反驳,许是动作急了些,凉意夹杂着潮湿瞬间侵袭喉咙,一阵痒意翻涌,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连忙拿起身侧的水壶喝了几口,这才有所缓解,这时,眼前出现一只手,迅速提走了他的水壶。
方淮青不顾江瀛震惊的目光,毫无顾忌地对着他方才喝过的位置喝了一口。
江瀛僵在原地,活像块被冻住的岩石。
他伸手夺过水壶,羞恼道:“你不是有水壶?偏要喝我的作甚!”
“不过是喝同一个水壶,”方淮青挑眉,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陡然变得委屈,“同个房间换衣服不行,喝一个水壶也不行,阿瀛,你是不是讨厌我?”
江瀛被他这副小媳妇般的模样搅得心头一颤,实在招架不住,低声道:“我……不讨厌你,是你总爱跟我开玩笑。”
方淮青得逞似的又靠回他肩上,笑的眉眼弯弯:“不讨厌就好。”
猎户看着他们,黝黑的脸上带着一点好奇与淳朴的担忧,开口问道:“几位贵人,这雾隐山越往里走越不太平。你们这又是换衣服又是冒险进山的,要是找个寻常物件,丢了也就丢了,犯不着这么拼命。”
江瀛与方淮青对视一眼,方淮青默契地开口:“徐姑娘昨日在崖边丢失了一件家传之物,对她意义非凡,我们几个闲来无事,便想着来帮她找找。”
“家传之物金贵。”江瀛打圆场,语气谦和,“劳烦您多费心引路了。”
徐溪也点头道:“多谢您的提醒,只是这物件于我而言至关重要,不得不拼一拼。”
老杨见劝不动,只得叹了口气,摇摇头继续带路。
队伍在浓雾中又艰难前行了约莫半个多时辰,老杨拨开一片湿漉漉的藤蔓,眼前豁然开朗。
“到了,就是这儿。”徐溪指着前方一处陡峭的悬崖边缘说道。
几人上前,只见崖下云雾蒸腾,白茫茫一片,根本看不清底部情况,只能听到隐约的水流声从极深的地方传来。
“这如何下去?”阮温山蹙眉,望着深不见底的悬崖道。
老杨吃了一惊,连忙摆手:“几位贵人,你们还要下去?这崖底深不见底,又湿又滑,太危险了!”
江瀛俯身查看崖边,并未发现异常,沉声道:“方才瞧了一圈,崖边上没有物件踪迹,既然来都来了,不妨去崖底探查一番。”
老杨脸上闪过焦急:“贵人们,不是我多嘴,这崖底情况不明,你们几位下去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我有一百条命也不够赔的呀!”
江瀛眯眼望向白雾蒙蒙的崖底,他的视听能力极强,大致丈量了一下悬崖深度,心中已有计较道:“我们上下至多大半个时辰,您就在崖上帮我们守着,我们去去就来。”
这猎户虽然对他们来这里的缘由并不知情,但此事尚未不明,少一个人知道总是好的。
老杨拗不过他们,只得指着悬崖一侧:“这旁边有条野兽踩出来的野径,陡得很,平时没人走。几位要是非下去不可,可得万分小心,抓紧旁边的藤蔓和树根。”
那说是路,不过是岩石间略微能下脚的缝隙和凸起,湿滑的泥土和青苔遍布,必须手脚并用,紧紧抓住旁边坚韧的藤蔓和裸露的树根,才能勉强稳住身形。
贺平率先下去探路,方淮青走在阮温山与徐溪中间,江瀛与剩下两名侍卫断后。
一行人缓慢而艰难地向崖底挪动,冰冷的雾气包裹着每个人,岩石上的水珠滴落在粗布衣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几人才有惊无险地落到实地。
崖底比想象中更为阴暗潮湿,一条浑浊的溪流在乱石间奔腾,发出哗哗的声响,两侧是陡峭的岩壁,中间勉强形成了一条狭窄的通道。
“就是这里。”徐溪环顾四周,“当时雾色太浓,我在上面只看到了山路,这条溪流倒是未瞧见。”
雨水已经冲刷了很多痕迹,但也让一些原本被尘土掩盖的东西显露出来。
江瀛蹲在地上,指尖拂开一片落叶和浮土,下面赫然是一道深陷的、边缘已经有些模糊的车辙印。
紧接着,在附近,更多杂乱的车辙印被陆续发现,它们深深嵌入泥地里,纵横交错。
江瀛的视线注意到靠近路中央的许多灌木丛都有被利器砍削过的痕迹,断口新旧不一,显然是为了让马车通过而定期清理的。
“看车辙深浅,每一车所载不多,”江瀛对身侧的方淮青道,“周边草木也是新砍伐的,这确实是条开辟不久的新路。”
方淮青弯腰捻起一点混在泥浆里的泡发谷粒,凑近鼻尖闻了闻:“是陈米。”
“借山道运粮草,意在掩人耳目。”江瀛抚着冰凉潮湿的崖壁,眉头微蹙,“必定是要送往某处秘密据点,可大批量运送走山路效率太低、损耗太大了。”
“此处荒芜无驻军,这批粮草要运去何方?”阮温山环顾四周,语气凝重。
山风掀起徐溪外袍下摆,衣襟上“济世堂”三字隐约可见。她神色沉静,忽然问道:“此处溪水流向何处?”
“流向......等等!”江瀛眼中骤然闪过明悟,“他们利用漕运!”当即迈步欲沿溪流前行了几步,随即又猛的顿住。
这溪水蜿蜒穿山而过,流向雾隐山更深处,那里的浓雾仿佛能吞没一切光线与人声,根本看不清前路。
山风吹起江瀛月白的外袍,他的思绪在寒风中凝结:天色渐暗,雾气更浓,今日若是无法下山,众人必定被困山中,生死难料。
靴子踩在坚硬潮湿的石头上,凉意渗进脚心,他转身对几人道:“我们先回去吧,今日也算有所收获,后续可沿着与雾隐山相连的支流、码头查访,定能找到线索。”
阮温山道:“若走漕运,必离不开漕船、码头与文书批引,要查这些,免不了要与漕运衙门打交道。”
一股强风袭来,带着浓重的湿气,江瀛下意识拉紧外袍,方淮青一下子揽住他的肩膀,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漕运衙门管辖范围极广,每日船只往来如织,想藏几船粮草确实容易。”方淮青的声音在风中传来,“我们先从与雾隐山连接的河流村镇查起,总能找到蛛丝马迹。”
众人不再耽搁,立刻沿着陡峭的野径艰难返回,眼看崖顶在望,留守的猎户老杨见他们终于出现,难掩喜色。
忽然,他嘴巴张大,想要出口的话似被截断一般,惊恐地指着浓雾。
一滴冰凉的露水猝然滴落,正中江瀛后颈,他悚然一凛,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目光如利箭般射向老杨所指之处。
氤氲流动的灰白雾气中,三四道模糊不清的人影,正悄无声息地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