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不问意》酒俞

41、四十一

　　夜已深沉，御书房内只余一盏孤灯，将昭武帝顾弘与暮云的身影拉长，投映在悬挂的江山社稷图上。白日里朝堂上的杀伐决断、雷霆手段所带来的喧嚣已然散去，此刻只剩下君臣二人，以及弥漫在空气中、远比朝争更沉重的无声交锋。

　　暮云并未身着官服，仅是一袭墨色劲装，勾勒出她挺拔如松的身姿。她静立于龙案之前，目光平静却锐利如解剖的刀刃，直视着端坐于龙椅之上、眉宇间尚带着一丝疲惫与亢奋残留的年轻帝王。

　　她没有如往常般称他“陛下”，也没有用旧时的“弘儿”，声音清冷得不带丝毫温度，如同雪山顶峰终年不化的寒冰，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寂静的殿宇中：

　　“顾弘，你担得起吗？”

　　这并非臣子对君王的疑问，而是执棋者，对棋盘上最重要、也是最危险的那颗棋子的终极审视。

　　顾弘握着朱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他抬起头，迎上暮云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眼睛。在那双眼睛里，他看不到往日的庇护与温和，只有纯粹的、近乎残酷的冷静与评估。

　　他知道暮云问的是什么。不是问他能否坐稳龙椅，不是问他能否处理朝政，甚至不是问他能否驾驭群臣。她问的是——他是否担得起她以自身为筹码，搅动朝堂风云，甚至不惜背负可能遗臭万名的风险，将他推上这至尊之位背后，那真正的、沉甸甸的期望与责任！

　　他是否担得起，成为她心中那个能够涤荡污浊、重塑乾坤的“执棋手”，而非又一个在权力中迷失、最终沦为欲望奴隶的“棋子”？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灯花爆开一声轻响，打破了死寂。

　　顾弘缓缓放下朱笔，他没有回避暮云的目光，年轻的脸上，那最后一丝属于少年的彷徨与依赖，在这一刻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茧而出的、属于帝王的沉静与坚定。

　　他站起身，绕过龙案，走到暮云面前。他没有穿着繁复的龙袍，仅是一身玄色常服，却仿佛有无形的山岳之重凝聚其身。

　　他深深地看着暮云，看着这位亦师亦友、亦臣亦姐，更是他通往权力巅峰最重要的引路人与合作者。他看到了她眼底深处那不曾动摇过的、对这个王朝未来的期盼，以及那份隐藏在冰冷外表下、不惜一切的决绝。

　　他抬起手，不是帝王之礼，而是如同对待平等盟友般，郑重地拱了拱手，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如同金石交击，在空旷的御书房内回荡：

　　“朕，定不负众望。”

　　他没有说“不负姐姐”，也没有说“不负江山”，而是“不负众望”。这“众望”，既包含了暮云倾注的心血与期望，也包含了这万里河山的黎民百姓，更包含了他自己对权力、对责任、对未来的全部理解与承诺！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被庇护、被引导的靖王顾弘，他是大周的昭武皇帝，是一个真正开始理解并准备承担起“执棋手”重任的帝王！

　　暮云静静地与他对视着，良久，她眼中那冰封般的审视，终于如同春阳下的坚冰，极缓、极细微地融化开一丝几不可察的涟漪。那并非笑容，却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源于认同的松动。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

　　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看到了他的成长，看到了他的决心，也看到了他眼中那簇属于真正统治者的火焰。这，便足够了。

　　她转身，墨色的身影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御书房的阴影之中，离去。

　　顾弘独立殿中，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方才那句承诺的重量，此刻才真正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与暮云的关系，将进入一个新的阶段。她依然是他的臣子，他的利刃，但更是与他共同执掌这盘天下棋局的、平等的对手与伙伴。

　　前路依旧漫漫，北伐的战报尚未传来，朝中暗流并未完全平息，各地的挑战依然存在。

　　但年轻的帝王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落回龙案上堆积的奏章，眼神已是一片澄澈与坚定。

　　他坐回龙椅，重新提起朱笔。

　　既然担起了这份“众望”，他便要在这历史的洪流中，留下属于昭武帝顾弘的、不可磨灭的印记！

　　殿外，月色清冷，照耀着这片刚刚经历洗礼的宫阙，也照耀着一位真正开始掌舵的年轻帝王，与他那隐匿于暗处、却始终影响着棋局走向的——无双国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