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海风许愿》岐云

3、错帧

　　火锅咕嘟冒泡，牛油的醇厚香气裹着滚烫的热气缓缓升腾，在桌沿凝成薄薄的雾，在二人之间隔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苏依托着下巴，撇了撇嘴：“味道一般般啊，真没有他们安利得那么好吃。”

　　杨佳宁不疾不徐地咽下口中的食物，笑了笑：“还可以吧。你就是好东西吃多了不珍惜。我之前吃的才叫一言难尽。”

　　苏依送上一个标志性的、夸张的白眼：“得了吧你！少在那儿忆苦思甜。”她的目光落在杨佳宁慢条斯理的动作上，忍不住吐槽，“不过说真的，你吃东西这速度……这一口的热量，够不够你咀嚼那几下消耗的？一个美食博主，瘦成你这样，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我算哪门子美食博主，瞎折腾。”杨佳宁微微一笑，矢口否认。

　　“哼，”苏依挥挥手，忽然又正了正神色，话题一转，“对了，说点正经的，你那些叔叔伯伯，还缠着你吗？”

　　杨佳宁握着筷子的手一顿，目光落在翻滚的红油锅里，用筷子无意识地戳着碗里剩下的青菜。“遗嘱有效，他们的主张站不住脚。”

　　抬起眼，语气平静却带着疲惫和无奈“而且，那个所谓的拆迁消息……”她抬起眼，看向苏依，嘴角扯出无奈的弧度，“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现在也再没人提起了，应该彻底翻篇了。”

　　苏依松了口气，肩膀明显松弛下来，端起冰饮猛喝了一口，随即又换上那副八卦兮兮的表情，拿出手机划拉着：“那就好！哎，你是不知道，你的粉丝们都摸到我微博底下催更了！”随即把屏幕转向杨佳宁，“看看，全是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问你还好吗，担心你是不是放弃这个号了。”

　　停更大半年，久到她自己都快忘记对着镜头分享步骤的感觉。很早以前，曾用这个账号与苏依互动过，没承想，隔了这么久的时光，竟还有人记得，还在牵挂。

　　杨佳宁放下筷子，抽纸巾拭了拭嘴角。“我这次回来也是把一些常用的东西拿过去，在那边已经看好了房子，挺安静的，光线也不错，等安顿妥当我就尝试重新开始。”

　　说起来，她这个烘焙博主当得确实有些随性。不过是几年前，凭着对烘焙的一点热爱，开始在网络上分享自己的失败经验和成功作品。

　　没想到，凭着真材实料和那股子不怕出丑的实在劲儿，竟然误打误撞地积累起了十多万关注，在不经意间，被时代的小小浪头推了一下。

　　视频没有太多花哨的剪辑，更多的是记录从称量材料到烤箱飘香的整个过程，偶尔开开直播，和粉丝一起“云烘焙”，陪着她们一次次调整配方，总结失败的原因。

　　想到这些，杨佳宁心里泛起暖意，又夹杂着些许愧疚。她看向苏依，语气坚定了几分：“等我在那边的厨房弄好。”新生活总要开始。

　　从火锅店出来，两人径直去了商场的厨具区。

　　手推车的轮子发出平稳的咕噜声。杨佳宁走在前面，指尖轻轻滑过货架上各式厨房用品的包装，目光专注地比较着。苏依跟在边上，推车里已经放了几件挑选好的烘焙模具。

　　“国内采购方便多了吧，选择多，价格也实在。”苏依说着，她拿起个印着小草莓图案的精致陶瓷烤盘端详，“我之前收藏了好多漂亮的餐具，心心念念想着等你安定下来，给你新房温锅送礼的。现在倒好，直接打包给你发到普尔去。”
　　转头看向杨佳宁，语气带着点担忧，“这么远的路，你找的物流靠谱不，东西能完好无损地到你手里吗？”

　　杨佳宁接过她手中的烤盘，指腹感受着釉面温润的质感，放进了推车。“不至于那么娇贵，”她语气平和，带着些宽慰，“现在的物流都很专业，包装得仔细点，多垫些缓冲材料，应该没问题。”

　　推着车转向下一个货架，继续道，“这次租的房子比想象中好，不仅厨房宽敞不少，还带了个后院。”

　　“后院？” 苏依眼睛一亮，手推车都忘了推，“多大的后院？有照片不给我看看。”

　　“不算大，但够我折腾了，”杨佳宁唇角浮现抹浅浅的笑意，那笑意里带着点对未来的微小期盼，“房东人很好，说院子空着也是空着，随我折腾。我准备稍微整理整理，看看能种点什么的。”

　　苏依立刻凑过来，谄媚地抱着她的胳膊晃了晃：“行啊杨佳宁！这是要在异国他乡提前过上莳花弄草、烘焙烹调的神仙退休生活了？我跟你说，我毕业了要是找不到工作，就打包行李去投奔你，到时候你做甜点，我吃，多完美！”

　　杨佳宁被她晃得笑出声，伸手轻轻推了她：“先把你毕业论文写完再说吧！我能把厨房那堆东西归置明白就不错了，还退休生活呢，走吧。”

　　酒店房间的门咔哒一声打开，两人拎着大包小包侧身挤进去。购物袋 “窸窸窣窣” 蹭过门框，被一股脑堆在门口，五颜六色的包装袋叠在一起，像座小小的、裹着烟火气的山丘。

　　苏依长舒了口气，反手甩上门，直接瘫进靠窗的扶手椅里，后背陷进柔软的布料，她揉着发酸的胳膊轻喘：“逛街真是体力活，比跑八百米还累。” 仰着头望着天花板感叹，“等我以后发达了，第一件事就是请两个保镖，不，是专门负责拎包的助理，省得我胳膊都快断了。”

　　杨佳宁弯腰，开始耐心地将散落的物品归拢、整理。房间里短暂地安静下来，只有中央空调送出微风的声音。

　　苏依转过脸，目光落在窗外城市璀璨的灯火上，又缓缓移回杨佳宁沉静的侧脸，轻声问：“那……你这套新房，就这么空着吗？”话语里，终究还是藏着些许希望她留下的期盼。

　　杨佳宁整理袋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听懂了暗示。直起身，也望向窗外那片属于B市的、熟悉又陌生的光海：“下次回来再请人彻底打扫，通通风。”

　　“哦，好吧”苏依轻轻应声，手指抠着扶手椅的布料，没再多说。她了解杨佳宁的性子，看似温和，骨子里却带着股韧劲。

　　窗外的灯光明明灭灭，却照不进两人间那点淡淡的失落。

　　静默再次弥漫。苏依百无聊赖地划着手机侧过头，语气里带着刻意渲染的惋惜：“哎，你还记得文可儿吗？好事将近喽。”顿了顿，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唉，我的童年女神啊，真以为她和周承砚能从戏里甜到戏外，原来戏里戏外，都是假的。”

　　杨佳宁整理购物袋的动作不停，指尖却无意识收紧，捏得塑料包装袋微微作响。

　　文可儿……周承砚……这两个名字接连出现，让她莫名恍惚。最近这段时间，周承砚出现的频率，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杨佳宁头也不抬地问。

　　“热搜上挂着呢，”苏依把手机屏幕转向她，上面赫然显示着娱乐新闻的标题：【夏日 CP 梦碎！文可儿深夜与新锐导演同回公寓，情定才子，周承砚或成 “过去式”】。
　　“对方是个新锐导演，据说两人相爱很多年了，这回是同居被拍了。”

　　杨佳宁的目光在屏幕上停留片刻，那行字清晰无误。没说什么，只是重新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动作，将最后一件物品规整好。

　　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房间内的空气却仿佛因为这个名字的再次出现，泛起了某种不被察觉的涟漪。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磨砂玻璃门上氤氲起片温热的白雾。苏依在里头哼着不成调的歌，声音混着水声，显得有些模糊。

　　杨佳宁靠在床头，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悬停片刻，在那种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驱使下，还是点开了那个标着暗红色“爆”字、高悬热搜榜首的词条。她看着那后面跟着的鲜红数字，热度高得有些烫眼。

　　指尖滑动，屏幕的光映在她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热评区里，大多是带着时光滤镜的惋惜，“我的夏日CP终究是BE了”、“意难平啊，当年真的好喜欢他们，我到现在还能背出剧里的台词”；
　　也有不少真诚的祝福，“姐姐幸福就好”、“和导演郎才女貌，祝福！”；

　　夹杂着似乎还无法接受的惊叹，“真的假的？我嗑的CP是假的？”、“我的青春彻底结束了”。
　　除了大片的惋惜与祝福，也有粉丝在奋力澄清：“狗仔没有底线，别再造谣了！”“只是好友聚餐而已，看图说话有意思？”

　　在这几条澄清的下面，一条回复显得格外刺眼：“就算这个同居是假的，们‘夏日CP’也早就BE了。”

　　文字下面附了张图。点开图片后让杨佳宁的，呼吸都暂停，画面中居然出现了自己的背影。

　　拍摄角度显然有些刁钻，画面中，前景是陆暄的机场路透，背景是繁忙的出发大厅，远处的杨佳宁穿着早晨那身宽松羊绒开衫和修身的深色牛仔裤，衬得身形清瘦。
　　侧对着镜头，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而周承砚正微微俯身，似乎在对她说着什么。

　　也许是拍摄距离和角度的缘故，两人在照片里被处理成了失焦的虚影，姿态在失焦的画面里，被扭曲出成超越实际距离的亲近感。甚至，带着些引人遐想的暧昧。
　　然而，这条动态下很快出现了高赞回复，语气冷静而直接：“核实下行程再发吧。图里是B市机场，但他今天的公开行程在H市。”
　　这条基于事实的反驳显得无可辩驳。那个发出照片的账号沉默了片刻，最终没有回复，这条试图引导话题的帖子也很快沉寂了下去。

　　杨佳宁看着这条迅速被证伪的“爆料”，庆幸早上被接机的不是周承砚。网络上的信息真真假假，模糊的虚影，终究抵不过清晰的时间与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