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沉柠的喵

4、4

　　一段时间后接到朋友的消息，没有找到小孩的亲人，也没有关于他的走失信息。
　　程曦揉了揉眉毛，有些头疼。
　　民宿才走上正轨，正是忙碌的时候，如果能少一份精力支出，就会轻松很多。
　　程曦先前联系的几家孤儿院终于有了回应，今天有一家会派人来接，手续相关可以在网上交接，极大地帮程曦省了大量精力。
　　程曦拎着装有男孩目前所有衣服的背包，站在车门边，看不出情绪。
　　小孩站在她的面前，仰头看着她，眼神专注。他听不懂“送你走”的意思，但是他看懂了程曦此刻坚定的决心。
　　程曦拉开车门，声音干涩，再一次唤他：“上去。”
　　小金雕没有动，他的目光从程曦的脸移到她握紧书包带子的手，发白的，颤抖着。
　　司机按了下喇叭，短促的一声，在安静的院中有些刺耳。
　　程曦终于下定了决心，伸手去拉住小孩的手，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小孩时，小孩也动了。
　　他圆睁着雾蒙蒙的眼睛，没有躲闪，而是向前一扑，扯住程曦带向自己，紧紧搂住她的腰，几乎以嵌入的姿态。
　　他低下头，用牙齿咬住了程曦的衣角，喉咙里发出一种低低的，带有威胁和委屈意味的呜咽声。手臂箍得很紧，紧到程曦都有点感到呼吸不畅。
　　程曦身体一僵，试图掰开他的手。
　　小金雕不为所动，反而收紧了手臂，他抬起头，汪着水色的眼睛清晰的印出程曦现在冷漠的表情。
　　对于这样执拗的小孩，程曦没辙了。
　　像一只不肯离开巢穴的幼兽，用他能想到的方法，即使是最笨拙的方法也要留住她。
　　司机从车窗探出头，有些不耐烦：“到底走不走啊？”
　　程曦还在犹豫，但是她发现自己的手背上有着水痕时，心就忽然软了下来。
　　小孩还在咬着她的衣角，泪水也在不断地滴落，程曦揉了揉他的头，如释重负。
　　她抱歉着给了司机一包烟说：“不走了。辛苦您跑这一趟了。”
　　车门被关上，车子的引擎声渐渐远去，小孩才舍得从程曦身上离开。他观察程曦的脸色，慢慢把牙齿松开，但是手臂还环绕着她的腰。
　　程曦帮他拎着包，转身往屋里走。
　　小金雕像长在她身上一样，默不作声地跟她一步一步挪回了屋檐下。
　　程曦从此没有再舍得送他离开，她看着身边那个亦步亦趋黏人无比的孩子，觉得自己真是捡了个大麻烦精。
　　程曦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一旦做出的决定必定不会再次更改，但是这个黏人的小孩除外。
　　在放弃送走小孩后，程曦耐着性子抽空教给他一些简单的词汇，包括但不限于日常用语和常用词汇，成效不大，程曦都准备放弃了，想着养个小哑巴也不是不可以。
　　没过两天，程曦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拿起杯子，还没开口，小孩的目光就落在杯子上，清晰吐字：“水。”
　　不是之前那个带着漏风声的“嘘”，而是短促的“水”，几乎和她示范的一模一样。
　　程曦动作顿了一下，没说话，把杯子递给他。他接过去，安静地喝了一口。
　　程曦在厨房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切到手，受伤部位渗出血珠。她只是皱了下眉，正准备冲洗，趴在厨房台面上的小孩却一把拉过她的手。
　　他盯着那点红色，眉头拧得紧紧的。
　　“痛？”他问，声音有点急。
　　程曦抽回手，把手指放到水龙头下冲了冲：“我没事。”
　　小孩却还是盯着，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带了点固执：“痛。红色。不好。”
　　他已经不满足于简单的词汇表达了，开始试图表达自己的感受。
　　小孩仰着脸，眼神专注，学习的速度快得让她这个老师都有点措手不及。
　　程曦原本准备需要重复十遍、二十遍的耐心，忽然没了用武之地。
　　她转念又想，小孩这么聪明，不日便能自学成才，于是释然，继续推进下一个阶段的教学，作为一个商人身边的孩子，从小就要学会算数。
　　饭后，程曦立刻拿出纸笔写下数字，顺道把乘法表一并写上了，提前熏陶。
　　小孩在读数字的时候，突然卡了壳。
　　在程曦以为他没有数学天赋，不如半道弃商从文的时候，小孩又像疯了一样，疯狂地重复“0”“1”两个数字。
　　程曦不理解，难道小孩天生就是搞程序员的料子？
　　小孩猛地把侧腰的衣服撩起，激动地指向那块皮肤。
　　程曦看到小孩侧腰上清楚地纹着01。
　　她皱了皱眉，这年头怎么会有人丧心病狂地给小孩纹身。
　　小金雕有些高兴，他终于搞懂了自己身上这个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图案是什么意思了：“我叫01！”
　　程曦想了想，给他改成林依，成为正式的名字，写在了纸上：“你以后叫林依吧。”
　　小金雕想，拥有了人类的名字，那么其他人类一定不会联想到他其实不是人吧？
　　接连的几个雨天令空气有些沉闷，难得今天放晴，连庭院里有些蔫头蔫脑的月季都精神抖擞了起来。
　　林依收拾好餐桌，向坐在地台上打理蕨菜的程曦笑了笑，露出人类微笑标准的八颗牙齿。
　　手臂上的伤已经好了很多，诺布复诊的时候见到林依现在的变化都觉得不可思议。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见人就咬的野孩子能有如此巨大的社交进步呢？
　　林依这一个月不仅知识在涨，骨肉也在丰盈。
　　他的脸蛋终于不再是尖尖的下巴，而是带着孩子的圆润，最抓人的是那双眼睛，大而明亮，瞳仁是浅棕色，像是被水洗过的玻璃一样。
　　“老板我们今天做什么？”他声音轻快，飘到程曦身边。
　　程曦捏了捏他的脸蛋：“我没有你这个未成年的员工，叫我什么？说过多少回了。”
　　林依光顾着傻笑，手臂顺势环上程曦的腰。
　　程曦手指抵住他的头，把他推远：“别想萌混过关。”
　　林依只得乖乖喊一声“小姨”。
　　程曦满意了，转头吩咐才招进来的新员工看店，带着林依开车去菜市场。
　　新员工小黄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老板就这么把他一个人抛在店里，和自己的侄子玩去了。
　　他立刻打开手机和朋友小黑吐槽，老板不是人怎么办？
　　小黑回复道：你老板不是人类吗？正巧我现在想换工作，可以接受我吗？
　　小黄嘴角抽搐几下，不懂网络热梗的小黑是只才成精的刺猬。作为一个已经在人类地界待了近三十年的黄鼠狼来说，断然不能让小黑来抢他摸鱼的饭碗！
　　于是回复：这个老板不做人，一睁眼干到黄昏。
　　于是成功劝退小黑。
　　菜市场里人声鼎沸，黏糊糊的地面混着不知名的尘土，程曦明显感觉到林依身体绷紧了些。他似乎不喜欢太吵杂的地方。
　　“跟紧。”程曦只说了两个字，便开始在各个摊位前穿梭。
　　路过卖活禽的摊位，笼子里的鸡有些骚动。林依脚步微滞，眼神里掠过一丝本能的锐利，但很快压下去。他转过头，看着程曦，指了指那边：“是鸡。”
　　程曦“嗯”了一声。
　　他又指向扑腾得最厉害的那只：“那只鸡肥。”
　　程曦：“……”
　　她看着那只确实比其他鸡壮硕不少的母鸡，没接话，只是拉着他胳膊往蔬菜区走。
　　程曦弯着腰，捡几个西红柿用袋子装好，称重后让林依拎着。他默默接过塑料袋，手指勾住，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讲价、付钱。
　　走到卖鱼的摊位，血腥味浓重。老板是个大嗓门，热情地招呼程曦：“来条鲈鱼？刚杀的，新鲜得很！”
　　程曦点点头，然后侧过身，对林依低声说：“你问他，‘能不能帮忙把内脏处理一下’。”
　　林依愣了一下，他已经陪她来过多次，这是第一次程曦给他机会表现。
　　林依看向那个满手鱼鳞、笑容豪爽的老板，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程曦不催，就等着。
　　林依见程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索性破罐子破摔：“老板，麻烦……处理一下内脏。”
　　“好嘞！”鱼摊老板麻利地动手，顺口问，“小伙子是程曦家亲戚啊？以前怎么没见过哩。”
　　林依瞬间卡壳，下意识看向程曦。
　　这题超纲了，小姨救我！
　　程曦接口道：“这我侄子，过来玩段时间。” 说完，自然地挪了半步，半个身子挡在了林依和老板之间，隔断了老板对林依的寒暄。
　　和老板说话期间，她转头把手机递给林依：“去那边包子店，买两个豆沙包。和老板就说‘要两个豆沙包，谢谢’。”
　　林依点点头，走向不远处的包子铺。程曦站在原地，和鱼摊老板继续聊天，目光看似在一条条鱼上巡逻，余光却一直跟着他。
　　程曦看见林依排在队伍后面，小小的个子有点无措地垫着脚观察着前面的人。但很快，他拿着一个塑料袋装的包子回来了。
　　“他说……豆沙包卖完了。”林依把手机递给程曦，“买的奶黄的。”
　　“嗯。”程曦也没多问，她的要求不高，只要林依能买到就行，“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