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徐徐图之义学招生 ...

  •   司务处是户署的行政中枢,文书流转、卷宗归档皆经此处。往日忙时人来人往,此刻却静得只剩纸页翻动的轻响。

      李祈的心思全在手上的文书核校上,丝毫没有留意到对面的老主事周禄全偷偷翻了个白眼。

      周禄全憋了半晌,终于咳了两声,拍了拍衣摆上的褶皱,慢悠悠端起茶壶,起身往门口水房去。

      水房里,陈主事正弯腰盛水,他入仕刚满两年,见他来,赶紧直起身,满脸殷勤地打招呼:“周主事,您也来添水?”

      周禄全道:“这新来的齐礼也太死心眼了,不过是份备查的文书,他就要逐字逐句挑错,连句读都要改,活像块冷硬石头,半点人情都不通!”

      陈主事立刻点头附和,顺着他的话带委屈往下道:“可不是嘛!前天我递上去的户籍册,字和句读都没差,就沾了个墨点,‘齐石头’就让我回去重抄,害得我连午膳都没吃利索!”

      两人说话没刻意压着声,李祈只当作没听见。

      这里没人想与他闲谈,正合他意。至于搭伙用膳,他更不乐意身旁有人。和他们在一张桌上,他总觉得别人说话的唾沫星子能喷到自己碗里。

      “贺户令到——”

      门外突然传来值役的通报,打破了水房的抱怨。

      司务处的主事们瞬间都站了起来,纷纷整理衣摆。

      除了李祈。

      不过是隔壁度支科与财资科的长官,与司务处无直接辖属关系,何必如此郑重?

      他自认坐在角落不打眼,便没起身,自顾自继续核校文书。

      只见贺户令迈着方步进来,身后跟着个青衫男子。那男子面容俊雅,步履从容。

      “诸位好呀,这位是程正、程先生,”贺户令笑着拍了拍男子的肩,“程先生如今是我的幕宾,往后协助处理度支与财资两科的核算事宜。大家往后少不了走动,我特意带他来与各位引荐引荐。”

      程正拱手作揖,笑容温煦,目光快速扫过司务处众人,最后落在角落里的李祈身上,眼底眸光一闪又转瞬掩去:“在下程正,字端堂,初来乍到,往后还望各位先生多多关照。”

      众人连忙客套回应,说着“程先生客气了”“往后互相关照”之类的话。贺户令见状,便借“手上还有要紧事”为由,让程正在司务处登记入册,自己先离开了。

      周禄全热络地揽上这个活。

      其他几个户员咬着耳朵:“老周怎么转性了?竟给自己主动添了活计?”

      “你怕是没听过麟台程家?那可是盛雍最大的商户,而且……”

      “说呀。”

      “程家和梁礼令是姻亲……”

      “真的假的?”

      “嘘——”

      程正突然开口,语气依旧温和:“先生说错了,曾经是,现在不是。”

      这话一出,几个户员瞬间闭了嘴,各自讪讪地回到自己的位置,假装忙公务。

      周禄全赶紧打圆场,陪着笑说:“程先生莫怪,都是些没见识的,瞎嚼舌根。要不是司务处缺个户令管着,他们也不会像闲猴似的,没个正形。”

      程正没接话,笑意依旧温煦。

      登记好后,他从周禄全手里接过腰牌,道了谢,却没径直离开,反而迈步走向李祈的公案旁。

      李祈听到脚步声靠近,这才缓缓抬起头。

      两人目光短暂交汇,李祈的眼神冷淡无波,程正的笑容却深了些。

      “方才我与各位攀谈时,没见着兄台。”程正拱手行礼,语气诚恳,“某姓程,单名一个‘正’字,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齐礼,字承君。”李祈的声音没什么起伏,说完便要低头继续看文书。

      “齐兄专心核校,某不打扰了,您继续忙着。”

      等他跨出司务处门槛时,周禄全赶紧跟上去,小声解释:“程先生,那齐礼是新来的,才来没几天,不懂规矩,干的就是文书核校的差事,您别往心里去。”

      跨出司务处门槛前,周禄全贴过去:“他是新人,刚来没几天,不懂规矩,干的是文书核校的差事。”

      程正转过头,目光又落在司务处里兀自审校文书的李祈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看齐兄核校的模样,想必极为严谨,应是位行家。往后某在核算上若有不懂,倒是要多向齐兄请教。”

      周禄全摸不着头脑,这位程先生似乎偏偏对“齐石头”感兴趣。可他不敢多问,只能陪着笑应下来。

      他送程正刚到门口,就见一个年轻郎君迎面走来。

      那郎君面如冠玉,浑然不带棱角,是副讨人喜欢的长相,身形虽略显单薄,说起话来却低沉有力:“姚元昭今日报到!”

      李祈抬起头来看向他,目光意味不明。

      树荫浅淡,阳光透过叶缝洒在地上,映出斑驳的光点。

      柳栖梧正站在树荫里,看着初具模样的画塾,脸上满是满足。

      没料到,五两银子竟能派上这么大的用场。

      午前,她和萍意去了西市的旧货坊,在角落里找到一家卖旧桌椅的铺子。萍意嘴巧,拉着卖家的袖子软磨硬泡,硬是把六两的价砍到五两,还让卖家多送了一套。只是卖家直呼“不赚钱”,不肯松口送上门。没办法,只好劳烦薛释套上马车,来来回回拉了三趟,用了一个半时辰,这才把桌椅全运回齐宅。

      此刻,画塾里的桌椅已摆得整整齐齐,学生的矮桌每列放三套,共两列,她这位“先生”的桌子则放在最前面。

      “姑娘,画塾的名字想好了吗?”萍意擦了擦额角的汗,笑着问。

      “既然我决意不收束脩,便叫‘吴氏义学’吧!”

      “吴氏义学!”萍意念了一遍,眼睛亮了,“真好,以后这就是吴氏义学!”

      柳栖梧又道:“颜料虽贵,但可以先用最便宜的墨汁作画。等学生们掌握了基本笔法,想必我也找到颜料的替代法子了,到时候再教他们调颜色。”

      萍意似有疑虑,嘴唇动了动,却没立刻说。柳栖梧见了,便笑着道:“有话直说便是,不用藏着。”

      “姑娘,前日摆摊时,二丫太奶奶说的那些话,我还记得清清楚楚。这边的人大多都误解绘画,说画画招灾。您要怎么找学生呢?怕是连孩子的父母都不肯让孩子来。”萍意的语气里满是担忧。

      柳栖梧却自信一笑:“你说的对,所以要徐徐图之,我早已想好法子了。”

      午后,她带着萍意再次来到巷口的老槐树下,这次桌上镇纸压的不是“画摊”,而是“义学”,刚摆好,就有不少邻里凑过来。

      “义学?我没看错吧?”

      “是啊!自从石先生搬走,乌衣巷连个书塾都没了,现在竟要开义学?”

      “真的不收束侑吗?”

      萍意耐心一一回应,声音清亮:“真的不收束脩,也不用送米面油。只是想入义学,须得接受额外的课业。”

      “额外的课业?是什么?”有人追问。

      萍意看了眼柳栖梧,才继续道:“入义学者,还需跟随我家娘子学作画。”

      这话一出,将近一半的人瞬间散了,嘴里还念叨着:“走了走了!教这种不吉利的东西,还是算了!”

      “就是!老话说‘不要钱的是最贵的’,果然没骗我!”

      “唉,还以为是好事,到头来竟是挂羊头卖狗肉!”

      但还是有几人留了下来。

      竹伯咬牙道:“作画就作画!大不了孩子学完回家,我让他多念几遍经文驱驱邪!只是……教书的时辰能不能长些?”

      柳栖梧立刻应道:“一个半时辰念书,一时辰作画,如何?”

      反正自己早上也起不来,柳栖梧接着道:“午前孩子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帮家里干活。午后先教一时辰画,歇半时辰后,先生会来教书。”

      大家纷纷点头,又有人问:“成人收伐?”

      柳栖梧顺着声音看到一年轻男子,他皮肤黝黑,混在人群里很不起眼。

      “收,男女不限,大人也收。”柳栖梧赶紧道。

      男子咧嘴一笑:“那我先报名!我叫牛四,今年二十,家在隔壁鼠尾巷,干短工为生。我力气大,义学里有重活,我都能帮着干!”

      有人打趣道:“牛四?你都二十了,现在学写字画画,不晚吗?”

      牛四还没回话,柳栖梧先开口:“学习这事,从没有早晚一说,只要愿意学,什么时候都不晚。”

      牛四嘿嘿道:“我么,就想往肚子里吃点墨水,往后好讨个媳妇。”

      众人都笑了,气氛也松快了些。柳栖梧笑着摇头,默默提笔记下。

      萍意趁机道:“义学只有六张桌子,先到先得。只是丑话说在前头,既然来了,就不能学一半就退出。”

      竹伯立刻跟上:“我给孙儿报名!他叫杨狗子,今年八岁!”

      柳栖梧愣了一下,抬头问:“您的孙儿……不姓竹?”

      竹伯顿时红了脸,抬手搔了搔,围观的人哈哈笑,笑声就属麻婶的大。

      麻婶道:“杨三可不姓竹,姓杨,又高又瘦,所以大家都唤‘竹伯’,我也不姓麻,只是长了一脸麻子,这才被人唤声‘麻婶子’罢了。”

      柳栖梧有些惭愧,连忙道:“对不住,我刚搬来没多久,许多事还不清楚,闹了笑话。”

      竹伯摆手:“这有啥笑话!‘竹伯’比杨三好听多了,我喜欢!”

      麻婶也道:“我也喜欢大家喊我麻婶,比我原名赵守娣好听多了。”

      柳栖梧笑着点头,又问:“麻婶,您有孙子孙女能来义学的吗?”

      麻婶笑道:“我嫁人没几年就成寡妇了,家里只有我一个婆子,别说孙辈,儿辈也没得!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哈哈哈……”

      这时,一个胖脸妇人往前站了站,声音有些发紧:“我给女儿梅二丫报名,她今年七岁。”

      萍意想起前几日的事,忍不住问:“前日二丫太奶奶还撕了画,说画画招灾,二丫能来学吗?”

      胖脸妇人攥紧了衣角,语气却很坚决:“我不管那老婆子怎么想!那日二丫为了画哭了好久,现在能学画画还能学写字,是好事!到时候我和那老婆子说带她出去玩,混过去便是!”

      麻婶也帮着说话:“她家汉子和婆子一向听她的,她说让二丫学,二丫就能来!”

      “好,我记下来了,”柳栖梧道,“现在还有三个空缺,还有人要报名吗?”

      有人面带犹豫,还有人离开后又聚上来。

      人群里,一个瘦黑妇人犹豫了许久,终于红着眼眶开口,声音发颤:“我、我给外甥报名。他一心想读书,可我哥死得早,嫂子跑了,我爹娘年纪大,他们仨只能来乌衣巷投奔我。我婆婆不准我在他们身上花钱,我没用,只能让他们有地方睡、有东西吃。先前石先生办书塾,他只能偷偷蹲在窗户底下听……”

      柳栖梧温声道:“能让爹娘和外甥有地方住、有东西吃,您已经很厉害了!别难过,让您外甥来义学吧!他叫什么名字?”

      瘦黑妇人闻此鼻尖一红,哽咽道:“谢谢娘子……还没人这样夸过我。我外甥叫陈直,直肠子的‘直’,今年十四岁。”

      “好,陈直是吧,我记下来了。”

      又一个男子犹豫着开口:“我也报名吧,不、不是我报名,是给我闺女报名。”

      有人惊讶地问:“你闺女?你闺女走不了路,怎么来义学。”

      男子的脸瞬间白了,像是怕柳栖梧不收,急忙辩解:“我每日做工前,把她抱来义学;下工后,再把她抱回去,绝不会麻烦娘子!”

      柳栖梧轻声道:“无妨,您女儿叫什么名字?”

      “杜平安,”男子赶紧道,声音都有些发紧,“今年十六岁,能来吗?”

      “能!怎么不能?只要平安愿意,我还能帮她在画塾里搭个软垫子,让她坐着舒服些。”

      男子松了一口气:“谢谢娘子!娘子真是好人!”

      萍意扬声问:“只能再招一位了,还有人来么?”

      “有!有!”一个满身鱼腥味的男子气喘吁吁跑来,手里还提着一条鲜活的草鱼,“我一听说有义学,放下鱼摊就跑来了!”

      柳栖梧笑着问:“您要给谁报名?”

      “给我儿子梁大柱!他十五岁!”男子喘着气,把鱼往桌上递,“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娘子您一定收下!”

      柳栖梧看着他无比认真的模样,只好亲手接过鱼,道:“谢谢您的鱼,我收下了。但往后可别送了,一条鱼也值不少钱,义学本就不收东西。”

      大柱爹乐呵呵的:“您能开义学,已经帮了我家大忙了!先前我媳妇没生病时,大柱还在石先生的书塾读了阵子,后来她娘病了,他非要跟着我来卖鱼……”

      “那怎么没见大柱来?”柳栖梧问。

      “他说不能少卖鱼,非要看着鱼摊。”

      “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柳栖梧笑着记下。

      “那……什么时候能来上课?”大柱爹追问。

      “是啊!娘子,我们还不知道开课的日子呢!”竹伯拍了下脑门,给自己留了个面粉印,惹得众人又笑。

      柳栖梧道:“明日午后就开课!”

      竹伯又问:“那教书的先生,是齐先生吗?”

      “怎么会是齐先生?”麻婶嗤笑一声,“你脑门刚是被驴子踢了?齐先生天没亮就出门,天黑了才回来,哪有时间教书?”

      众人的目光再次投向柳栖梧,等待她的回答。

      柳栖梧笑着道:“我有一位友人,也在官署当差,她愿意来教孩子们念书。”

      “也在官署?”竹伯又惊又喜,眼睛都亮了,“那这位先生定是有学问的!”

      麻婶也好奇地问:“那位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年纪大不大?好相处吗?”

      柳栖梧刚要开口,一道温润如玉的男声突然从人群后传来:“是我这般的人,如何?”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作者公告
    感恩遇见~本文双日更,不定时加更,预计12月20日完结!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