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二十三章 普鲁斯特效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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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四年的八月，巴黎的空气仿佛浸透了汽油，只需一点火星就能彻底引爆。盟军在诺曼底登陆后，战火正一步步向巴黎逼近。希望与恐惧同时在这座被占领了四年之久的城市里疯狂滋长。
火星终于落下。
八月十九日，巴黎警察总署率先起义，打响了巴黎解放的第一枪。紧接着，抵抗组织、爱国青年、普通市民……长期压抑的怒火如同火山般喷发。街垒迅速在各条街道上筑起，零星的枪声、爆炸声、呐喊声此起彼伏，宣告着一场席卷全城的暴乱正式开始。
报纸号外上充斥着“起义！”“解放！”的字眼，混乱的消息如同野火般传播。卡什莫尔家的门窗紧闭，但仍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喧嚣，感受到脚下地面隐约的震动。
也正是在这片混乱的掩护下，一些在计划内或计划外的事情发生了。
几天后，一个消息通过隐秘的渠道，如同地下潜流般传回了卡什莫尔宅邸——帕里斯·鲍德温，在暴乱引发的监狱管理混乱和外部接应力量的配合下，成功越狱了。
他消失在了巴黎沸腾的、充满危险与机遇的街头，如同水滴汇入了反抗的洪流。
这个消息让卡什莫尔夫人喜极而泣，差点晕厥，那是绝处逢生的狂喜。
帕里斯自由了。这意味着弗雷德里希手中，用以维系与卡什莫尔家族脆弱平衡、乃至在一定程度上“保护”爱琵伽的一个重要筹码，消失了。
而在此时，弗雷德里希·兰登，作为德军在巴黎的高级军官，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压力和责任。他很可能被命令参与镇压起义，或是要为即将到来的、更残酷的城防战做准备。他穿着那身原野灰的军装，站在了巴黎愤怒人民的对立面，也站在了历史浪潮即将拍碎的方向。
爱琵伽站在窗前，望着远处街垒方向隐约升起的黑烟，手中紧紧抱着弗雷德里希不久前送给她的那本他年轻时的诗集。
她不知道帕里斯此刻身在何处，更不知道，身着德军制服的他，能否在这场席卷巴黎的烈焰中，存活下来。
暴乱带来了亲人的生机，却也将她与爱人推向了对立两岸。
一九四四年八月下旬，德军开始陆续撤离巴黎。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解放的欢呼，以及对于残留德军而言，日渐浓重的失败和危险气息。丽兹酒店已不复往日繁华，如同正在沉没的泰坦尼克号，充斥着匆忙与混乱。
弗雷德里希·兰登站在他们曾多次见面的套房里，窗外是隐隐传来的、属于胜利者的喧嚣。他早已换下了军装，穿着一件不起眼的深色便装，身上带着硝烟和尘土的味道。房间里大部分物品都已收拾一空，只剩下必要的行装，透着仓促。
爱琵伽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他转过身，几天不见，他瘦了些，但那双灰色的眼眸在看到她时，依旧如同柏林的晨雾。
没有时间寒暄，也没有时间倾诉。历史的洪流正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而来，将他们微不足道的个人情感狠狠推开。
他大步走到她面前，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用力将她拥入怀中。他身上熟悉的、冷冽的皮革与淡淡烟草的气息钻入鼻腔，还有来自战场废墟的焦土味。
然后，他低下头，吻了她。
不像雪地里的炽热，不像平安夜槲寄生下的轻柔。
烟草和古龙水味涌入鼻腔，那是她第一次在书店靠近他时，就隐约记住，后来在他每一次拥抱中都能清晰辨认的，独属于他的气息。也是她倾尽一生都没能忘掉的味道。
就是这个味道，像一把钥匙，瞬间开启了记忆的洪闸。爱琵伽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楼梯转角，第一次遇见他，军靴声清脆，灰眸冰冷；回到了书店里，他帮她取下《歌德诗集》，身上带着雪茄和这种冷冽的香气；回到了雪地里，他们忘情拥吻，雪花落在唇边融化，混着这令人安心的气息；也回到了无数个夜晚，他拥着她入眠，这味道如同最私密的屏障，将她与窗外的乱世隔绝。
普鲁斯特效应在这一刻显现其残酷的魔力——一种熟悉的气味，足以让所有与之相关的、甜蜜与痛苦的时光，排山倒海般重现。
吻，终于结束。
弗雷德里希微微松开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呼吸沉重。他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容颜刻入永恒。
随后，他像是用了最后的力气，在她唇边，留下了一句低沉沙哑的承诺。
“等我回来。”
说完，他猛地放开她，决绝地转身，拿起放在一旁的行装，没有再看她一眼，大步离开了这个充满回忆的房间。
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爱琵伽独自站在原地，房间里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唇上还烙印着他的触感，空气中，那缕冷冽如同雨后森林般的古龙水余味，与硝烟和尘埃混合在一起，丝丝缕缕，缠绕着她，成为他留下的，最后也是唯一的印记。
“等我回来。”
不是以国防军兰登上校的名字回来，是以弗雷德里希·埃里克·兰登的名字回来。
但她知道，他可能回不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