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八章 柏林来电 ...
-
“你要娶那个法国女人？”
柏林来的特派专员，声音不高，却寒意十足。他手中把玩着一把象牙拆信刀，目光从文件上抬起，落在站在办公桌前的弗雷德里希·兰登身上。
弗雷德里希站得笔直。
“是的，将军阁下。我打算与爱琵伽·卡什莫尔小姐订婚。”
“订婚？”
将军嗤笑一声，将拆信刀“啪”地按在桌面上。
“兰登，我一直认为你是我们中间最冷静、最懂得权衡利弊的军官之一。一个在占领区手握实权的帝国上校，要娶一个刚被我们判了终身监禁的间谍的妹妹？一个法国没落贵族的小妞？你是嫌自己在柏林树敌太少，还是觉得盖世太保对你的档案太满意了？”
他站起身，踱步到弗雷德里希面前，身材不高，气势却极具压迫感。
“我看了报告。你为了那个帕里斯·鲍德温，在军事法庭和盖世太保之间周旋，差点引火烧身。现在，你还要把那个祸水直接娶回家？”
他凑近一些，声音压低，带着冰冷的嘲讽。
“我以为我们帝国有一位‘深情’的隆美尔元帅就够了。怎么，你也想学他，当个‘帝国第一深情’？以为穿着这身灰制服谈情说爱很浪漫吗？”
隆美尔元帅对其妻子露西的忠诚与爱恋在军中是众所周知的佳话，但此刻从将军口中说出，却充满了刻薄的挖苦意味。
他将弗雷德里希的感情与那位传奇元帅相提并论，并非赞美，而是羞辱，暗示他被感情冲昏了头脑，忘记了军人的本职和帝国的利益。
“将军阁下，这是我的个人决定。我不会让私事影响公务。”
“个人决定？”
将军猛地提高音量。
“穿着这身军装，你就没有纯粹的个人决定！你的每一个举动都代表着帝国的形象！娶一个法国女人，在现在这个节点，会被国内和国际舆论如何解读？你想过吗？这会让你，让我们，都成为笑柄！”
他重重地喘了口气，回到座位上。
“这件事，我不同意。至少现在不行。除非你想被立刻调回柏林，坐在冷板凳上深情地去思念你的法国小情人。”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弗雷德里希沉默了片刻，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他能感觉到上司目光中的审视，也能预见到坚持的后果。
“将军阁下，理解您的顾虑。但我的决定不会改变。如果这是调令的代价……我接受。”
将军愣住了，他显然没料到弗雷德里希会如此固执，甚至不惜赌上自己的前程。他盯着弗雷德里希看了许久，最终挥了挥手，语气带着疲惫和难以置信的恼怒。
“滚出去。在你毁掉自己之前，别让我再看到你为了这件事出现在我面前。”
弗雷德里希利落地敬了一个礼，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门关上后，将军盯着那扇门，喃喃自语，语气里混杂着不解和被冒犯的权威感。
“疯了……真是疯了……为了一个法国小姑娘……”
消息总是传得很快。尽管弗雷德里希并未详述，但爱琵伽还是通过一些零碎的讯息和宅邸内压抑的气氛，拼凑出了他与上司那次不愉快的谈话，以及他为此可能付出的代价。
当晚，在书房进行例行的德语阅读时，爱琵伽合上了手中的书。
“弗雷德里希。”
她轻声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我听说……柏林那边，对你的决定并不满意。”
弗雷德里希翻阅文件的手微微一顿。他抬起眼，看向她，没有否认，只是平静地说。
“这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事情。”
“这关乎你的前程，甚至安全。我不能假装不知道。”
“我知道你想保护我，想给我一个名分，一个在当下看来最‘坚固’的庇护。”
她转过身，面对着他，脸上没有委屈，没有抱怨。
“但现在不是时候。强行推动，只会让你树敌更多，处境更危险。那不是我想要的。”
“如果……如果你的心意不变。”
她避开那个沉重的“爱”字，选择了一个更克制的词。
“如果战争结束后，你依然坚持要娶我……”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坦然地迎上他深邃的眼眸，一字一句，坦诚至极。
“那么，等到战争结束再来娶我。我等得起。”
她愿意将自已的命运，交付给不确定的未来，交付给一场结局未知的战争之后。
弗雷德里希没说太多话，只是默默走到她身边去，轻轻拉住她的手。
“好。”
这里的黎明静悄悄。
变故陡生。
诺兰·克雷恩再次站在卡什莫尔宅邸那扇沉重的门前时，心情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流言终究是传到了枫丹白露，那些关于爱琵伽和那位德国上校的窃窃私语，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他必须亲眼确认，亲耳听到。
爱琵伽在偏厅见了他。几周不见，她似乎更清瘦了些。
“诺兰叔叔。”
她轻声问候，语气带着一如既往的亲近，却又似乎隔了层看不见的纱。
诺兰没有废话，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声音因为压抑而沙哑。
“爱琵伽，告诉我，那些传言是不是真的？你和那个德国人……”
爱琵伽沉默了片刻，没有否认，只是微微偏过头，避开了他灼热的视线。
“弗雷德里希他……他帮了帕里斯，也庇护了家族。”
他所有的担忧和恐惧都成了真。“
庇护？就用这种方式吗？！”
诺兰的情绪骤然失控，他上前一步，摇晃着爱琵伽的肩膀。
“他是什么人？他是占领者！他手上可能沾着我们同胞的血！爱琵伽，你看看他，再看看我！”
积压了多年的情感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爆发，再也无法隐藏。
“我看着他长大！从你那么小一点，体弱多病，是我守着你，照顾你！是我！不是他！”
他的眼眶红了。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只是个普通的商人，给不了你显赫的身份……但是爱琵伽，我……”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将那句深埋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我爱你！不是叔叔对侄女的疼爱，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爱！你明白吗？”
爱琵伽彻底怔住了，眼睛里写满了震惊无措。她从未想过，诺兰对她……竟是这样的感情。
看到她眼中的惊愕，诺兰像是被一盆冷水浇下，瞬间清醒，也瞬间绝望。他缓缓松开了手，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脸上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我明白了……”
他喃喃道，眼神空洞。
“是我痴心妄想……是我来得太晚了……”
他深深地看了爱琵伽最后一眼。
眼神里有爱意，有痛苦，有不舍，更有那漫长的告别。
“诺兰叔叔……”
爱琵伽下意识地伸手，想抓住什么。
但诺兰已经猛地转身，大步向外走去，背影孤独。
凭什么后来者居上？
这是诺兰此后一生里都未曾明白的课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