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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之子于归(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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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鸣玉坐在软榻边,给阮琼柯喂药,阮琼柯只是咽下苦涩的药汁,垂眸低眼,面上恹恹的,没什么精神气儿。
“从前不知道,嫂子生起病来这么吓人,也这么愁人,难为小弟那点微薄医术了。教人看得揪心。”宋鸣玉用帕子擦拭阮琼柯的嘴角。
阮琼柯并不理他,只看着长了半掌的袖管发呆,袖口绣着精美的兰花暗纹,奢靡却低调。
哪怕冷了场,宋鸣玉也丝毫不尴尬,搁下药碗,继续道:“嫂嫂可知道,家丁小厮们都各回其位了,只是羽轩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挨了罚,挨个儿摁在庭前打板子呢。”
阮琼柯没有反应,置若罔闻。宋鸣玉见状,眼睫快速闪动一瞬。
“前些日子还发生了一件大事,嫂嫂幽居羽轩,怕是不知,”宋鸣玉顿了顿,“阮家遭了难了,说起来怕嫂子伤心,只是阮家忒不是东西,竟做出那等恶事,企图瞒天过海。
“索性官府已判下来,主犯阮大家几个处以绞刑,阮二家杖一百流三千,数罪并罚,也算是各得其所了。”
按照阮家的情况,当时宋府下的聘礼也当如数奉还,阮宋二人的婚姻也不应有效。
但宋家受了阮家的蒙蔽,又实在是需要冲喜救子,加之阮琼柯失去记忆,无法寻回原籍,无依无靠,宋府便明面上收阮琼柯为义子,走官府程序签订文书,可宗族谱系里,他依旧是宋鹤眠的妻子。
这一切也是宋鸣玉这些日子在忙的事情,宋父打定了主意要漂漂亮亮地料理了阮家。
阮琼柯收在袖管里的手缓缓收紧了,将柔软的布料纂得发皱。
宋鸣玉继续道:“说起来,告发之人竟是那日掐伤嫂嫂的人,我记得已交与嫂嫂处置,谁曾想这人如此厉害,竟然逃了出去,不过若非如此,大家也不会相信咱们府里人都被蒙在鼓里了。”
“嫂嫂也不必伤心,他们原不是嫂嫂的家人。”宋鸣玉安慰道。
阮琼柯看了他一眼,依旧不说话。
宋鸣玉叹了口气,道:“父亲就是这样的性子,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这些日子这样多的变故,也是难为大哥与三弟了。”
阮琼柯冷笑一声,道:“那你呢?”
宋鸣玉佯作苦笑:“小弟这些日子也不好过,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交与我料理,从上巳事起,没清闲过一日的,夜夜熬着,铁打的人也受不了呢。”
阮琼柯倒是没想到宋鸣玉会对着他卖惨,一时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了。
“我见嫂嫂奔逃之时,衣衫湿润,连鞋袜都不曾幸免,可是不小心跌进水里了,弄得如此狼狈,还害了病。”宋鸣玉道。
阮琼柯收敛了神色。
“嫂嫂不知,我与大哥三弟到底是手足兄弟,血浓于水,见他们受难,冷眼瞧着,唇亡齿寒。父亲如今怎么对他们,将来就能怎么对我,这叫人怎么能放心。”宋鸣玉打定主意真要同阮琼柯交心似的,说了许多话。
对于兄弟亲情的言论,阮琼柯是一字不信的,恐怕只有忧心宋父威势是真的。
“不过我也纳闷了,那些腌臜事,你与朝雊还有大哥,是怎么知道的?”宋鸣玉问道,像是好奇不已。
阮琼柯闻言,电光火石之间,突地悟了,他脱口道:“你是故意的!”
宋鸣玉满脸讶然。
“你早知道宋朝雊拓印钥匙的事情!”
宋鸣玉但笑不语。
阮琼柯摇着头,语气十分冷淡:“真不知道你在图谋什么。”
宋鸣玉笑,解释道:“我只是想知道,父亲的依仗是什么。若是……也不至于太被动。”
“我以为你是你父亲的好儿子、好手脚。”阮琼柯讽刺道。
“我若想要拜官入仕,实现满襟抱负,必然是离不开家族的支持,更何况禁令如山,凭我自己如何扭转乾坤——可我,也不想做家族的傀儡。”
阮琼柯转了转眼珠子,突兀道:“你可信怪力乱神?”
宋鸣玉挑了挑眉,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你父亲,要换我的命,你可信?”阮琼柯看着他。
“我知道,不然大哥为什么会自戕,大哥舍不得你,舍不得你替他死。”宋鸣玉望着阮琼柯,眸中的光明明灭灭。
“真是情深意重啊。”他叹道。
宋鸣玉突然靠近了阮琼柯,眼睛黏在他身上,一寸不眨地打量着他,微微眯着眼。
“琼柯,你可真是……”
“三弟那样的人,肯为你暂时放下滔天仇恨,替你寻找出路……连我,我也舍不得你死。”
阮琼柯听出些宋朝雊出走的内情,宋鸣玉却不再多说。
阮琼柯皱着眉心,一副难以接受的样子,道:“你可真是兄友弟恭,是你大哥的好弟弟,三弟的好哥哥。”
宋鸣玉被他推开,宋鸣玉却毫不在意,只是看着他,坚定道:“我说了,他们护不住你。”
阮琼柯不想理他,偏了偏身子,一段洁白的颈子曝露在前。
宋鸣玉禁不住伸手捻去他粘在脖颈的发丝,指腹若有若无地点了点那柔软细嫩的肌肤。
“嫂子不必担心,好好将养身子便是。中元之期尚早,仍有转圜的余地呢。”宋鸣玉宽慰道。
果真如宋鸣玉所说,他并不时时刻刻烦着阮琼柯,白日大多数时候有事,只殷勤地盯着阮琼柯喝药。
阮琼柯思来想去,到底不能放心,无聊时翻看系统,发现一名为千里眼的道具,总觉得能用上,便使积分买下来,这下是彻底归零了。
他独自呆在密室里十分憋闷,宋鸣玉便准备了许多顽意儿替他解闷,游记小说、风情名物,还有笔墨纸砚、画具颜料,还置了一架古琴。
阮琼柯并不会弹琴,宋鸣玉精通此道,毛遂自荐要教他。若不是此人城府颇深,枭心鹤貌,相处起来也是有些意趣。阮琼柯现下并不着急,才有心思与他耗着。
也没过几日,宋鸣玉受到了宋父的传唤。阮琼柯为什么会知道,因为宋鸣玉临去之前特意向他交代了。
阮琼柯认为此一去必不简单,或许宋父已知晓他的藏身之所。
他追了两步到密室门前,险些摔倒,宋鸣玉及时接住了他,眼神相接,阮琼柯惊疑不定,宋鸣玉只是含着笑意。
阮琼柯趁人走后,便躺在软榻上,闭上眼。
他将道具用在了宋鸣玉身上。
***
“鸣玉见过父亲大人。”宋鸣玉在说话。阮琼柯又看到了宋父那张画皮一般的脸。
宋父拂了拂手,免了他的礼,捧着茶盅细细地喝茶。
“这些日子,你辛苦了。”宋父道,“终究是你最成器,老大、老三可是不堪重用。”
宋鸣玉落座下方,只道:“三弟性子是莽撞些,也是年纪小的缘故。”
宋父道:“逆子不提也罢,这样的孽胎祸根,抬举他,原也是枉费了。”
宋鸣玉不置可否,温良恭谨道:“只盼三弟早日想通,好回来一家子骨肉团聚。”
阮琼柯听见他这么说,不知是在宋父面前敷衍还是真心做此想,不管怎么,都是心机深沉、无情冷酷之辈。
“曲水宴办得不错,翰林已着手为你应考打通关节之事,后面便要专注仕途经济了,”宋父递了一张帖子,“家暂且不用管,读书才是要紧事。”
宋父便要他将钥匙、对牌交出。
“教你处理家中事务,只为磨练手腕心性,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治家便如治国,却不是要你缠身琐事中,你可都明白?”
宋父一番尊尊教诲,令阮琼柯直恶心。
此时,管家进来了,躬身行礼,递出一本小册子,禀报道:
“老爷,羽轩一干仆从的板子都打完了,也都细细审过,并无人蓄意放走少夫人,请老爷过目。”
宋父挥手,示意宋鸣玉查看,他搁下手里的茶,只对一旁伺候的人道:“今日这茶,不够酽,谁勾当的?”
宋鸣玉草草看了看,片刻功夫,宋父便打发了侍候茶水的下人。
“父亲,正如管家所言。”
宋父道:“这许多人,看不住一个病秧子?可见当差有多疏忽,打一顿才知道厉害。”
他似乎想到什么,竟笑了:“一群身强力壮的家丁也找不到人,总不可能长翅膀飞走了,终究是藏在府里,一时灯下黑罢。”
阮琼柯提起心神,果然是发现了。
“你们都出去,”宋父施施然起身,抱手在前,“你,且随我来。”
阮琼柯全神贯注,谁知千里眼竟然断了。这是时效道具,怪这两只狐狸太过迂回,有兜不完的圈子,使阮琼柯错过了正题。
尽管恨得牙痒痒,也无计可施了,只好静观其变。
***
鸣玉,你可知道,为何偏要如此。
这句话如同一道魔咒,缠绕着宋鸣玉。
他离开宋父的院子,第一次感受到了头重脚轻的眩晕。
宋鸣玉,你知道该怎么做。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