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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承平三年,新帝守孝期满。

      皇太后以后宫空虚,皇帝子嗣单薄为由,下旨选秀。

      京城内外,凡七品以上官员,适龄女子,未经准允,皆不可擅自嫁娶。

      待大选结束后才可自行婚配。

      违者以藐视皇室罪论处!

      消息一出,百官哗然。

      自大周立朝,选秀仅在建朝初年有过一次。后因劳民伤财,建成帝明令往后宫中嫔妃仅从世家贵女中择选礼聘。

      建成帝后一直沿用此制度。

      现今突然重开选秀,有事先预料者沾沾自喜,有想借女献媚者蠢蠢欲动,另有一部分不想送自己女儿入宫者则忧心忡忡。

      岚霞院内,烛影摇红。

      沈清颜斜倚窗边,手执书卷,螓首微垂。烛光吻上她如玉的侧脸,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弧浅影,静得像一幅被时光遗忘的古画。

      “颜颜。”

      珠帘轻响,崔氏款步而入,眉间锁着一缕轻愁。

      “母亲?”沈清颜放下书卷起身,裙裾如水纹微漾,“夜深露重,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明日便是终选,我……来看看你。”崔氏握住女儿微凉的手,细细端详,眼中慈爱与忧思交织,“心里,可还踏实?”

      沈清颜顺势依偎进母亲怀中,声音轻软似羽:“母亲宽心,女儿只当去见识一番天家威仪。中选与否,皆是天命,强求无益,亦不会挂怀。”

      崔氏轻抚女儿如云鬓发,幽幽一叹:“你的性子我自是知晓,最是通透不过。若非你祖父去年冬日过世,你要守孝,此刻你与陈家表哥的婚事怕是已定。本是亲上加亲的好事,谁知偏偏遇上选秀……”

      沈清颜心头微动。母亲口中的陈家表哥,与她确是青梅竹马,两家早有结亲之意。可她心中澄明如镜,对表哥唯有兄妹之谊,并无半分绮念。如今选秀重启,这桩未曾点破的婚事,反倒成了不必再提的过往。

      她将面颊轻贴母亲肩头,声音愈发柔缓:“母亲,往事莫提。我与表哥缘分浅薄,如今既逢选秀,自当遵从圣意。”

      崔氏颔首,仍不放心地叮嘱:“明日殿选,人员众多,你切记谨言慎行,莫要强出头,保全自身最是要紧。”

      “女儿记下了。”

      送走母亲,沈清颜独立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海无波。

      她并非真正的十五岁少女。内里那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早已在职场与人生的风浪中淬炼过。前世为救一个孩童而丧生车轮之下,再睁眼,已成婴孩。

      初时惶恐,渐渐释然。前世是孤儿的她,今生能得父母兄长如此疼爱,已觉是上天厚赐。

      至于选秀?

      她微微扬唇,一抹淡笑如昙花初现。

      顺其自然就好。随遇而安,向来是她的强项。

      翌日,承平三年五月十六,碧空如洗。

      大周立朝以来第二次选秀的殿选,于太极宫清和殿拉开帷幕。

      沈清颜穿着一袭粉紫色衣裙,立于一树繁盛的海棠下,悄然打量着眼前的盛世美颜。

      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皆是纯天然去雕饰的美人,远非现代那些选美比赛可比。

      “做皇帝,当真是……艳福不浅。”她暗自莞尔,眼中掠过一丝旁观者的兴味。

      正思忖间,忽觉一道目光如实质般久久停留在自己身上。

      转头望去,荷塘边一位身姿婉约、眉眼俏丽的女子正疑惑地望着她,眼神复杂难辨。

      四目相对,那女子立即展露笑颜,眼中的疑虑瞬间化作春风般的友善,主动朝她走来。

      “我明明记得,前世沈国公的女儿是个痴傻儿,养在深闺一辈子,从未参选……如今怎会……” 许知南边走边想,满心不解。

      她是重生之人,重生在选秀前夜。

      前世,她同样入宫参选,封为贵人,却因轻信于人,最终落得难产而亡、亲子被夺的下场!

      这一世,她定要擦亮双眼,护住自己的孩子,绝不让那个伪善恶毒的女人再得逞!

      “姐姐安好。”许知南笑意盈盈地走近,声音甜脆,“姐姐可是沈国公家的小姐?方才见姐姐独立花下,人比花娇,风姿清绝,真真让人移不开眼呢。”

      “妹妹过奖了。”沈清颜浅浅一笑,目光清透,“妹妹灵秀动人,不知是哪家千金?”

      “家父乃正三品通政使许明堂。先前在清河郡主府的春宴上曾远远见过姐姐一面,许是姐姐不记得了。”许知南语气略显失落,眼底却闪过一丝试探。

      “抱歉,我自幼体弱,平日少出门,对京中闺秀不甚熟悉。”沈清颜柔声解释,语气真诚。

      正说着,人群忽然一阵骚动。但见一个容颜绝美、眉目清冷如霜雪的秀女,正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宫女。

      “小姐恕罪!奴婢知错了!奴婢不是有意的!”小宫女不住磕头,额前已见红痕。

      原是宫女失手打翻了茶水,溅湿了那女子的裙摆。见宫女如此可怜,周遭秀女皆面露不忍,却碍于女子身份,无人敢上前解围。

      “这是怎么了?”片刻,一个身着水蓝衣裙、气质温婉的秀女挺身而出,声音如清泉击玉。

      这声音刚起,沈清颜便敏锐地察觉到身旁的许知南周身骤然迸发出一股尖锐的恨意!她死死盯着那水蓝衣裙的秀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眼中几乎要喷出毒火来。

      “就是这样……前世也是如此!” 许知南心中翻江倒海,前世被利用、被陷害、最终血崩而亡的惨痛记忆汹涌而来,“只不过当时冲撞柳月见的是我!沈怀夕也是这般‘善良’地为我解围!我因此对她感恩戴德,入宫后一直依附于她,视她为亲姐……最终却落得那般下场!”

      “姐姐?”沈清颜适时轻声唤道,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将许知南从痛苦的深渊边缘拉回。

      “无、无妨。”许知南猛一回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胸腔内却仍气血翻涌。

      那小宫女千恩万谢地走后,沈怀夕身边立刻围满了赞叹不已的秀女,纷纷称赞她心地善良、深明大义。

      而被冲撞了的柳月见则冷眼看着被众星拱月的沈怀夕,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冷哼一声,拂袖而去。银白色的衣裙划过一道清冷流光,恍若谪仙临世,不染尘埃。

      “肃静——!”

      一声尖细却极具穿透力的唱喏响起。

      头戴红顶花翎、身着仙鹤蟒袍的大太监手持拂尘,领着两位神情肃穆的嬷嬷步入院中,“请各位小主准备面圣!念到名字的,依次随杂家前往前殿,觐见太后、皇上、皇后!”

      来人正是皇帝身边最受信重的大太监江德海。

      一时间,整个院落鸦雀无声,落针可闻,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江德海目光如电,缓缓扫过全场每一张或紧张或娇艳的面孔,满意地点了点头,展开手中的明黄手册,用那独特的尖细嗓音依次唱名:
      “苏婉意,李明珠,蒋菘蓝,方知琦,沈清颜!”

      唱罢名,他利落转身,拂尘一甩,领着五位秀女走向前殿。

      沈清颜低垂着眼眸,亦步亦趋地跟在队伍最末尾。行至殿内,一股庄严肃穆的威压扑面而来。

      余光所及,瞥见上方端坐的三抹身影,尤其是正中那一抹威严的明黄色,心知已然抵达天颜之前。

      “苏婉意,李明珠,蒋菘蓝,方知琦,沈清颜——上前觐见!”江德海的声音在空旷高阔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秀女们整齐划一地跪拜行礼,姿态优美,声音柔顺谦卑:“臣女参见太后娘娘,皇上,皇后娘娘,愿娘娘千岁金安,皇上万岁圣康。”

      “起。”一道温婉端庄的女声自上方传来,如春风拂过冰面,稍稍缓解了殿内的紧绷。
      “谢皇后娘娘。”秀女们再次叩谢,盈盈起身,垂首侍立,不敢直视天颜。

      皇后见身旁的皇帝与太后皆无开口之意,便含笑温言:“好孩子们,不必过于紧张。今日不过是说说话,聊聊家常。你们平日在闺中喜欢做些什么?可曾读过什么书?若有才艺,亦可展示一二,权当为太后和皇上解闷。”

      其实殿选之前,各秀女是否展示才艺、展示何种才艺,早已登记在册。皇后此问,不过是循例走个过场,给秀女们一个表现的机会。

      因是首批面圣的秀女,且皆是重臣之女,殿上三尊态度尚算温和。

      秀女们依言逐一展示,或抚琴一曲清音袅袅,或挥毫泼墨笔走龙蛇,或飞针走线巧夺天工……皆是有备而来,技艺精湛,引得太后频频点头,连一直神色淡漠的皇帝眼中也偶尔掠过一丝赞许。

      轮至沈清颜时,她却只是上前一步,再次敛衽深福一礼,并无其他动作。

      殿内出现一瞬微妙的凝滞,连空气都仿佛稠了几分。

      “嗯?”一直沉默不语的承平帝祁君泽终于开了金口。他目光如炬,落在那抹粉紫倩影之上,见她身姿亭亭,低眉顺目,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这位秀女……你的才艺,莫非是展示这站姿?倒是……稳当。”

      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却带着天然的威压。

      沈清颜心头一紧,立刻跪伏于地,声音却竭力保持平稳:“回皇上,臣女资质愚钝,于琴棋书画一道皆只是略通皮毛,技艺粗陋,唯恐污了圣听,亵渎天颜,故此不敢献丑。请皇上、太后、皇后娘娘恕罪。”

      她此言非虚。虽带着成熟灵魂重生,但她幼时体弱多病,家人宠爱,于那些需要常年刻苦练习的技艺上,她确实未曾深研。此刻在这汇聚天下顶尖英才的殿前,自是相形见绌。她本意藏拙,以求落选,奈何……

      “哦?”祁君泽挑眉,似乎更觉有趣,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得更久,“沈致远之女,竟说自己不善才艺?谁人不知沈国公琴技超绝,先帝曾赞其‘一曲清心’。你身为他的掌上明珠,何必过谦?来人,取琴来。”

      沈清颜听得此言,心中暗暗叫苦。

      她飞快抬眸瞥了一眼,恰好捕捉到皇帝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近乎促狭的光芒。她瞬间明了,这位皇帝陛下分明是看出了她的窘迫与推脱,故意要瞧她出丑!

      一张古朴雅致的七弦琴被宫人小心抬上,置于案前。

      沈清颜深吸一口气,知道避无可避,只得走到琴前坐下。

      玉指轻拨,琴音初起尚算平稳,到了中段便显生涩滞碍,几个转折处更是磕绊连连,如同幼童学步,终是勉强度完一曲。

      起身,再次深深行礼,面颊染上薄红,似晚霞初渲:“臣女……献丑了。”

      “确是献丑了。”祁君泽也没想到她竟是真的“身无长技”,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愕然与尴尬。

      他轻咳一声,掩去眸中异色,“虽比起沈爱卿的境界相去甚远,倒也……勉强成调。日后勤加练习,或可进益。”

      “臣女,谢皇上教诲。”沈清颜语气“感激”万分,心中却是一松:既让我回去习琴,想必是嫌我技艺不佳,不会选我入宫了罢?

      “哈哈哈……”一旁看足了戏的太后终于笑出声来,殿内凝重的气氛为之一松。

      “皇帝,哀家记得,你年少时想拜沈致远为师学琴,可惜人家嫌你天资不够,心不静,不肯收。如今倒好,他这闺女逗得我们挺开心。哀家看这孩子率真可爱,不若就留她在宫里吧。将来你也好借机向她父亲请教琴艺,看在他闺女的份上,沈爱卿总不好再拒你于千里之外了。”

      “母后!”祁君泽看向太后,眼神无奈,眉峰微蹙。

      太后却不管他,直接朝侍立一旁的江德海递了个眼色。江德海心领神会,见皇帝并未反驳,立刻上前一步,高声宣唱,声音响彻大殿:
      “沈国公之女沈清颜,留牌子,赐香囊——”

      沈清颜心中如惊涛骇浪般翻涌,低垂的眸中写满了难以置信,直到一旁的女官恭敬却不容拒绝地将那枚象征着入选的织金香囊递到她手中,那沉甸甸的、带着独特馨香的触感才让她猛地回过神来。

      她压下心头的惊愕,依礼深深跪拜,声音微涩却清晰:
      “臣女……谢太后娘娘,谢皇上,谢皇后娘娘恩典!”

      退出清和殿时,沈清颜还有一丝恍惚,竟然…真的入选了,手中的香囊散发着淡雅的馨香,提醒着她这不容忽视的事实,她定了定心神,攥紧手中的香囊,缓步向宫外而去…

      养心殿内,烛火通明,将御案后那抹明黄的身影拉得悠长。

      祁君泽正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奏折之间,朱笔游走。

      “皇上,”大太监江德海悄无声息地步入,躬身呈上一份素笺,“皇后娘娘刚拟好的新晋小主位份与宫室分配,请您过目。”

      祁君泽搁下朱笔,指尖揉了揉紧蹙的眉心,接过名单。

      目光落在首位,他不由得微微蹙眉:“嗯?沈氏……容华?正四品?”
      只见素笺之上,墨迹清晰:沈国公之女沈清颜,封正四品容华,赐居永和宫侧殿。

      而紧随其后,家世更为显赫、其父官居正二品都指挥使的柳月见,却只封了正五品婕妤。

      祁君泽执起朱笔,猩红的笔尖在“沈清颜”三字上方悬停片刻。脑海中莫名浮现清和殿上,那少女坐在琴前,指尖笨拙却强自镇定的模样,还有窘迫时脸颊上一闪而过的薄红。心中那点因被太后“强塞”而来的微妙不悦,竟随之消散些许。

      朱笔终是轻轻放下,未曾点落。
      “罢了,”他语气缓和,似对自己言说,“终究是朕与母后一时兴起,扰了她本该平静的人生。位份高些便高些吧,在这深宫里,日子总能好过点。”

      国公府的朱漆大门在这个春天显得格外沉重。

      府内,为大小姐入宫所做的准备,正如一场无声的战役,在井然的秩序下紧密密鼓地进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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