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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我凭什么信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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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天边忽然堆积起厚重的铅云,风势陡然加剧,江水被风卷起浑浊的浪头,不安分地拍打着船身,船只在江心开始明显地颠簸摇晃。
风不再是猎猎有声,而是凄厉地咆哮起来,如同被困住的巨兽撕扯着帆索。原本平静的江水在狂风的驱策下瞬间狂躁,浑浊的浪头一个接一个高高耸起,凶狠地、毫无章法地撞击着单薄的船体。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木头呻吟,整个船舱剧烈地倾斜、摇摆,桌上的油灯疯狂晃动,壁上影子乱舞如同鬼魅。
“砰——!”又是一次剧烈的颠簸!苏苒柠舱中放置兔子的篮子被猛地甩倒在地,篮盖掀开。受惊的灰兔如一道灰色闪电惊窜而出,“吱”地尖叫,在颠簸不停、杂物滚落的地板上跌撞逃命。
“小姐小心!”碧水惊叫着想去抓,却被一个猛晃带倒。
更大的颠簸接踵而至!苏苒柠脚下不稳,惊呼着整个人被巨大的惯性猛地甩向坚硬的舱壁木棱!额头眼看就要撞上——
一条身影快如闪电般扑近。裴瑾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她房间门口。他没有多言,在千钧一发之际,直接用身体挡在了苏苒柠和舱壁之间。巨大的冲力让两人同时滚倒在地。苏苒柠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撞进一个带着冷冽江风气息的胸膛。预想中的剧痛并未到来,只有裴瑾一声压抑的闷哼传来。
“你……”苏苒柠惊魂未定,挣扎着想推开他起身,却被他下意识紧紧锢在怀里,以身体护住她的要害。油灯在颠簸中顽强地晃动,光线昏黄摇曳。混乱中,苏苒柠看到方才被裴瑾护住的额角似乎撞到了什么,一缕暗红的血丝正缓缓沿着他苍白的鬓角滑下,在他紧抿的嘴角晕开一点刺目的痕迹。
船体持续着可怕的晃动。那小小的灰兔似乎被这可怕的混乱和巨大的声响彻底吓懵了,竟瑟缩着躲到了唯一还算稳固的角落——裴瑾支在地上的手边。小东西浑身湿漉漉的,冰冷黏腻的毛发蹭到了裴瑾同样冰凉的手指。
裴瑾微微动了动,没有推开这只曾被他刻意“轻佻”对待的小兽。他垂眸看了一眼那瑟瑟发抖的灰团子,又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眼中惊惧未消的苏苒柠。他脸上的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异常分明,血痕让他少了些白日的矜贵疏离,多了一种野兽般的凌厉。
风暴依然在肆虐,船体仿佛随时会碎裂。
裴瑾的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护着苏苒柠的身体下意识地更紧了些。“裴世子!”苏苒柠被他的沉重压得一惊,意识到他昏迷了。船体可怕的摇晃仍在持续,物品翻滚碰撞,油灯几近熄灭。
“风浪太大了!船会不会……”碧水惊呼,青野也奋力稳住身形冲过来帮忙。
就在苏苒柠和碧水、青野试图将昏迷的裴瑾移到相对安全角落时,舱门外响起了侍卫急促的拍门声:“世子!江上生变!请世子示下!”
舱门被风浪摇晃着难以打开。青野奋力扒开一道缝,侍卫狂风暴雨般的呼号立刻灌入:“世子!风浪太大,帆绳快断了!舵手快控制不住了!兄弟们……”“世子?世子受伤了?”侍卫借着微光看到舱内地上的血迹和昏迷的裴瑾,大惊失色。
这时,也许是剧痛刺激,裴瑾竟在巨大的颠簸中短暂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眼神涣散却强撑着一丝清明。他声音低哑含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对着门缝外的侍卫断断续续道:
“听令,阿炎带人抓紧桅绳…保主帆,舵手定稳住底舱……所有人系…安全绳,封舱门、防浸水……”每一个字都艰难万分。他还想说什么,一阵剧烈的摇晃让话头中断,他再次陷入深沉的昏迷,气息微弱。
“明白!世子!属下遵命!”侍卫阿炎声音嘶哑但坚定地应道。虽然世子重伤昏迷,但这关键指令已清晰传达。他对着舱内喊道:“青野兄弟守好小姐和世子!我等去稳住船!”青野听到传来的声音皱了皱眉。
随即舱外传来他更大声的号令:“世子有令!甲板组随我护主桅!舵舱给我钉稳了!全体系绳!封死副舱防水!快!”混乱中,甲板上传来嘈杂但逐渐变得有序的奔走和号令声。
苏苒柠看着再次陷入昏迷、额头血痕刺目的裴瑾,听着舱外那在风暴中竭力执行的命令声,心中复杂难言。她顾不上太多,对碧水和青野道:“快!先把他抬到榻边,找东西按住伤口止血!”那只灰兔,惊吓过度,蜷缩在裴瑾垂落的手腕旁,一动不动。
风浪渐歇,船身终于不再剧烈摇晃。舱内烛火微弱,映着裴瑾苍白的面容。他额角的伤已被苏苒柠简单包扎,血痕干涸,衬得他眉目愈发深邃。
苏苒柠坐在榻边,指尖还残留着替他擦拭血迹时的温热触感。她盯着他紧闭的双眼,心中思绪翻涌——这人方才在风暴中护她时,分明冷静果决,可清醒时却又疯疯癫癫,实在难以捉摸。
正思索间,裴瑾忽然闷哼一声,眉头微蹙,缓缓睁开了眼。
“醒了?”苏苒柠收回思绪,语气冷淡,“世子既无大碍,我便不打扰了。”
她起身欲走,手腕却猛地被扣住。裴瑾的掌心灼热,力道不轻不重,却让她挣脱不得。
“娘子……”他嗓音低哑,带着几分虚弱,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她,“这回……是真有脑疾了。”
苏苒柠恼火地甩手:“裴瑾!你——”
“不逗你了。”他忽然轻笑,松开她的手腕,撑着身子坐起来,神色一敛,眼底的戏谑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锐利,“此次江州之行,并非只为寻你。”
苏苒柠眯了眯眼,警惕地后退半步:“什么意思?”
裴瑾抬眸,目光如刃:“北地军粮被贪一案,牵涉甚广。陛下明面上不便彻查,便让我暗中调查。”他顿了顿,指尖轻敲榻沿,“线索倒是和你父亲苏副使息息相关啊。”
苏苒柠瞳孔微缩,苏言安,她的父亲。
“所以呢?”她冷笑,“世子是想让我大义灭亲,替你指证生父?”
裴瑾摇头,语气平静:“苏言安不过是个小卒,背后之人位高权重,需徐徐图之。我只需你配合演一场戏,引蛇出洞。”
“我凭什么信你?”苏苒柠抱臂而立,眸中尽是防备。
裴瑾忽地倾身向前,距离骤然拉近。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声音极低,却字字清晰:“就凭……你比任何人都想看他倒台。”
是了,苏言安卖女求荣,薄情寡义,若有机会让他身败名裂……她抬眸,与裴瑾四目相对。
“条件?”
裴瑾唇角微勾,退开些许,慢条斯理道:“你我假作恩爱夫妻,你随我回京,我保你全身而退。”
苏苒柠沉默片刻,忽地笑了:“世子倒是打得好算盘。可若我不答应呢?”
裴瑾眸光一暗,语气陡然危险:“那便只能请娘子继续做我的‘裴夫人’了——毕竟,懿旨难违。”
苏苒柠咬牙,恨恨瞪他。裴瑾却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语气又软了下来:“放心,我不会让你吃亏。”
她猛地拍开他的手:“少动手动脚!”
裴瑾低笑,收回手,神色恢复正经:“三日后抵京,你只需做两件事——一,在人前与我恩爱;二,若苏府有人试探,你便装作对我情深难抑,无意间透露……我手中已有证据。”
苏苒柠冷哼:“世子倒是会利用人。”
“彼此彼此。”裴瑾挑眉,“娘子不也利用过我?”——那夜船上,她假称是他的夫人,骗过了搜查的官兵。
苏苒柠语塞,半晌才冷冷道:“成交。但若你敢耍花样——”
“若我食言,”裴瑾打断她,眸光幽深,眼角弯弯地看着她,语气故作暧昧,“任凭娘子处置。”
“你!我要你作甚?!”少女瞪大了眼睛,这个裴瑾简直是不要脸!
“娘子想做什么都可以,比如——”裴瑾拉起她的手往自己的胸口处引,苏苒柠的手被他像鸡爪子一样攥着,逃脱不开,于是惹得她双手一推,裴瑾便撞到了柱子上,“嘶——”他吃痛地抚着额头,漂亮的眼睛也痛苦地眯着。
苏苒柠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此刻柔弱的男子,不应该啊,她好像没使什么劲,可是...裴瑾看起来真的很难受。
“你、你没事吧?”她小心翼翼地开口,有些手足无措。
“哎呦哎呦我、我有些看不清了!”说罢,裴瑾真的脚步虚浮起来,胡乱地摸索着,眼看就要左脚绊右脚了,苏苒柠赶紧上前两步扶住他:“快歇歇,人老了就是这样。”
“嗯?”裴瑾靠在她身上,眉头皱了皱,她方才是在打趣吗?目光下移,分明能瞧见她狡猾的小脸。
窗外,江水平静,月光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