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克林大桥下的玻璃房》香农上树

3、再见了，再见

　　月亮终于被乌云遮眼，绿洲顺势躲入安全的阴影中。
　　乔理好似也一道躲进黑色的河流，一路摇晃，最后进入摇篮。
　　小时候，乔理生活的社区里只有他们家拥有高加人的面容，柔和的五官，黄绿的皮肤。同为鸟类的丑小鸭尚且战战兢兢，更何况是一半血统的乔理。
　　社区孩子们玩游戏，挑人环节一直是乔理最害怕的时候，她永远被剩下。
　　每次看到两个孩子王互相推诿，乔理就故作潇洒，说她不玩了，要回家了。
　　其实她一点也不想回家。
　　因此，乔理养成了坏习惯，因为害怕不被选择，所以首先放弃机会。
　　现在她故技重施，预期这个士兵流露出如释重负。
　　可他没有。
　　太好了，他没有。
　　乔理几乎要爱上他了。
　　在这般危急的情形，产生吊桥情节也是可以原谅的。
　　“她醒了。”一个女声在耳边响起：“人不可貌相，这样甜美的女孩竟然有这样惊人的勇气，威龙我倒是很理解你的举动，不过她不属于这里。”
　　“……乱想什么，东海岸的大小姐出来做慈善。”
　　周围传来意味深远的笑声。
　　等到乔理再次惊醒，已经是一天后。
　　黑压压的帐篷顶端的金属骨架将她盘根错杂笼罩着。
　　她动了动手：“好疼……”
　　声音喑哑得吓人。
　　帐篷帘子窸窸窣窣被拉开，露出一张五官立体的脸，女人的金发在空中闪闪发光。
　　“哦，小姐醒了！”她利索地将乔理从睡袋里挖出，在一旁的仪器上摆弄半天，赞叹道：“不错，骨裂愈合情况很好。”
　　“你是？”
　　医生自我介绍：“我是gti干员蛊，刚好和威龙小队汇合。”
　　乔理任由她给自己换上衣服，直到被搀出帐篷，看到火堆前熟悉的背影，才暗自松了口气。
　　她不客气地紧紧挨着威龙坐下，大大落落地介绍自己，并向众人道谢。
　　“队长可担心你了。”坐在他们对面的大胡子挤眉弄眼。
　　乔理用手臂推了推左边的男人：“诶，真的吗？你担心我吗？”
　　他不说话，却递给她一个轻巧的水壶，打开一闻——是热水。
　　乔理心底骤然塌陷，轰隆隆的声音几近响彻云霄，响到她听不到旁人的调侃，听不到自己嗓子里的心跳。
　　在座的皆年长于乔理，哪里看不懂她的心思。
　　可是这样一位小公主通红着脸，死命压抑自己的心意，反而叫大家无所适从，只得随意挑拣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说加国的白桦树林，说兰国铁塔旁的咖啡厅，说塔国布鲁克林的大桥。
　　乔理兴奋说：“我每周去边上的艺术社区，晚上回家看到大桥下面有一座玻璃房，里面竟然是旋转木马！太美了，像是水晶球里的画面出现在现实中！”
　　这样美的场景，如果能和他一起分享，该有多好。
　　乔理脑中闪过无数个理由：“你们的任务是365天吗？还是有休息日？如果不介意……”
　　身边男人突然起身，替换下归来的侦查兵。
　　“轮到我看哨了。”
　　期待的微笑凝在女孩嘴角，干员们心中暗骂突击兵的冷酷，但见大小姐快速掩去失落，转而兴致勃勃介绍自己的课题，众人便装作不知刚刚的插曲。
　　那是一个真诚的心破碎的插曲。
　　如果乔理会被困难轻易吓退，她就不会出现在沙漠中。
　　GTI探员们发现学生小姐越战越勇，即便是旁观者，也不能不为这样一颗真心动容。
　　是啊，人生苦短，何不及时行乐。
　　几个好友短短几天倒戈，纷纷化身说客，明里暗里“逼”他就范。
　　可威龙永远一言不发。
　　他的沉默就是他的武器，不用出手，乔理已经伤痕累累。
　　最后一次，再试最后一次。
　　队伍行进到某个村落，恰好当地在进行篝火晚会。
　　干员们默契地三三两两离开旅馆，不约而同将守卫工作留给沉默的突击兵。
　　叩叩叩
　　房门突然被敲响。
　　威龙警惕地靠近，随即从门缝里传来熟悉的气味，只是这一缕苹果花香还夹杂着其他味道。
　　“是我！你一直躲着的乔理！”
　　门内安静几秒后，乔理终于得到和狠心男人独处的机会。
　　“有什么事吗？”
　　“我能进来吗？”
　　两人同时开口，话音刚落，各自陷入沉默。
　　没想到乔理也学会了沉默。
　　“我想和你说几句话，”她不愿他再拒绝自己，语速急促：“我想要，我很需要。”
　　威龙握着门把手，拒绝的话语被舌尖几次碾入牙龈，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乔小姐，请进。”
　　虽然是临时住所，收拾的很干净，就像他本人一般，干净利索，井井有条。
　　乔理坐在沙发的这头，威龙坐在那头。
　　就像她小时候背过的古诗——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
　　女孩的唇角微不可测地翘起弧度，不多，但是威龙瞬间便发觉。
　　他喉结滚动，撇开头，过了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们已经很接近政府军所在阵地，不出三日，就能见到教授。”
　　“我知道，”乔理今天来并不是为了当领导：“我想我的表现已经够明显了，不是吗？我对你有好感，大家都看得出来，你却躲着我？”
　　果然，大家说的没错，她很好，也很勇敢。
　　所以他更不愿玷污了这朵含苞待放的苹果花。
　　“乔小姐说的话，我听不懂，”威龙站起身，不留情面下达逐客令：“如果没有别的事，那就……呃……”
　　士兵挺拔的身姿突然坍塌，宛若经历痛苦蜕皮的黑蛇，不受控地软了腿。
　　冷眼旁观许久的乔理终于大发慈悲，一下一下轻揉男人裸露出的脖颈。
　　这般脆弱，她这样的普通人，一用力就能掐断。
　　蛰伏许久，终于让她等到时机。
　　“我想要的东西，我是一定要得到的。”
　　终于终于。
　　乔理像期待了一年圣诞节的儿童，尽情拆解属于她的礼物盒。
　　胸挂、外套、防弹衣、背心、外裤……
　　最后，也是他偶尔饮食用水时才能瞥见庐山一角的真容 。
　　她几尽颤抖，几次才慢慢扯下男人脸上唯一的遮挡。
　　凌厉的剑眉，挺直的高鼻，利索的下颌骨，以及不断滑动的喉结。
　　他面无表情，漆黑的眼眸里显出乔理。
　　一个双目含泪的乔理。
　　明明受欺负的人是他，哭的人却是她。
　　柔若无骨的小手掐住男人的下巴，苹果花的气息瞬间盈满鼻腔。
　　她的呼吸微沉，强烈的占有欲像是要将他碾碎，下一秒，一处柔润便贴上威龙。
　　乔理的吻与她的名字大相径庭，蛮不讲理，像是想克制，却又渴望万分，不让他有半点退缩的余地。
　　萦绕在威龙身上的束缚便在这唇齿相依间逐渐褪去，他仿佛有了无穷无尽的力量，也有了无穷无尽的勇气，足以帮助他抵抗克制，一道释放心底的恶魔。
　　只一个动作，攻守之势异也。
　　药效终于进入第二阶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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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乔理一面颤抖，一面去抬头想去寻他的唇。刚刚他都没有亲她。
　　可刚贴上时，便被猛然拉开。
　　“这是什么意思？吃完了就不理人了？”乔理诧异地看向他。
　　威龙却错开眼，明明上一秒是如此的亲密，现在他又成为了那冷酷无情的队长，而她沦落为手段可耻的俘虏。
　　乔理红着眼，从他的双臂中挣脱出来，好不顾及裸露的身体，“说话啊！什么意思？”
　　“你是什么意思？”他终于开口了，“给我下药，然后呢？”
　　然后约会、接吻、恋爱。
　　不就是这么简单的事吗？
　　“我要得到你，我要。”乔理说不清，转而胡搅蛮缠。
　　威龙眼里的情愫晦暗不明，许久，他深深叹了口气：“你分明只是个孩子。一个天真的孩子。你懂什么？我又能跟你说什么。”
　　乔理的脸骤然红了，她咬牙推开他，胡乱穿好衣服，离开时将门摔得震天响。
　　直到政府军陪同费尔斯教授前来接领他重要的学生，乔理都没有跟威龙说过一句话。
　　几次他们恰好挨坐在一起，男人摘下面具后，目光来回扫射，乔理却头也不抬，娇美的面容被映照得阴暗模糊。
　　威龙怔怔着，垂头不语，握紧的拳将大腿上的面料压出深深的痕迹。
　　五年后，威龙所在小队负责某个科学家出访塔国的安保工作。
　　政府大楼高高的台阶将整个街道收入眼底，正警惕时，他忽而瞥见对面办公大楼门口停下一辆车。
　　“瞧，”乌鲁鲁努着嘴道：“那辆黑色的车，抵得上一座庄园了。”
　　威龙正要批评好友的不务正业，副驾驶上下来一人，让呵斥的话语骤然堵在口中。
　　一手拿咖啡，一手抱文件的女人匆匆忙忙关上车门，及肩的短发在秋日里随风而动，透明的玻璃房钥匙挂坠随着动作上下跳动。
　　她本急着进楼，被体贴的男伴喊住，才想起险些忘记了重要的事，急忙转身而回，绕过车头，弯腰探至车窗内，和摘下眼镜的丈夫交换了一个吻。
　　被阻挡在黄线外的记者终于等到采访时间，争先恐后奔过马路，在人群行走的缝隙里，威龙勉强辨认出女人的口型。
　　「我爱你。别忘了晚上，亲爱的，我们每周的玻璃房约会」
　　忽然，女人转身，望向他所在的方向。
　　威龙的心突然跳得极快。
　　可她眯着眼，看了一会奔涌的人群，同丈夫抱怨眼镜忘在办公室了，随后匆匆进入静雅的办公大楼，再也没有回头。
　　威龙再也没有见过她，也没有见过和她相似的人，再也没有闻到带着硫磺味的苹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