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质子，但万人迷》蒜不明白

41、第四十一章

　　空气中扬起的沙尘让柳絮咳嗽了几下，裴放又在倒下的黑熊身上补了几刀，剑还插在地里，上前查看柳絮的情况。

　　“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

　　柳絮被他翻来覆去，开口道：“腿。”

　　裴放低头，“伤到腿了？”

　　“腿有点软。”柳絮拽着裴放的肩头，在对方的搀扶下站起来。

　　裴放绷紧的弦这才松了松，仿佛劫后余生的是他一般。

　　“是我来晚了，还好你没事。”裴放半扶半抱地带柳絮回到洞穴，终于才恢复到往日三五不着的语气，“这会儿可没人能顶替你的质子之位了。”

　　柳絮：“……”
　　他瞪了裴放一眼，冷声道：“护驾不力，当心我去皇上面前参你一本。”

　　“是是是，兰公子海涵。”

　　安置好柳絮，裴放取来了外面的柴禾，重新生上火，明亮的火光总算给人一丝慰藉。

　　柳絮蜷缩着身子烤火，裴放不知从哪里弄来了鱼，用木棍串好后架在火上烤，没一会儿就散发出香气。

　　裴放还要出去看看方才击毙的那只黑熊，柳絮把地上散落的黑色狐绒外套用脚一拨，“喏，你的衣服。”

　　“不冷了？”裴放问道。

　　“我什么时候说我冷了？”

　　“昨夜你说梦话，一直喊冷，忘了？”

　　“忘了。”柳絮理直气壮道，“现在用不上你的衣服。”

　　裴放笑着捡起外衣，往身上一套，过了一会儿又回来，手上多了半截箭。

　　“这是……”

　　裴放替柳絮补全后面的话，“是皇上的箭。那只熊，是皇上猎到的熊。”

　　柳絮收回目光，半晌，说道：“真巧，裴大人得来全不费工夫。”

　　“错了，”裴放纠正他，“是得来费老鼻子功夫了。”

　　柳絮轻声笑了笑，裴放照看着木棍上的鱼，烤得差不多了，挑了只还算大的递给柳絮。

　　“口味比不得京里，凑合吃点。”

　　柳絮接过木棍，本想道谢，又想到肯定会被裴放再误解一番，干脆闭了嘴，乖乖吃烤鱼。

　　他早年生活贫苦，对食物从不挑剔，哪怕在鹊京当了这么多年的质子，锦衣玉食，嘴也没养刁。

　　况且饿了一天，就算没什么调料味，只有鱼味，填饱肚子也很足够了。

　　他很快吃完，将木棍丢回火堆里，心满意足地躺下，手上摸到了什么东西，拿到火下一看，是之前搭在他额上的布。

　　“这也是你弄的？”

　　裴放点头，“那个先留着，万一夜里再烧起来，还有用。”

　　“哦。”柳絮规规整整放到一边，他用胳膊枕着脑袋躺下，头一回认真端详裴放的模样。

　　裴放身着黑色骑装，宽肩窄腰，高大的身躯盘腿坐着，洞穴仿佛都狭小了起来，不显得他这个人局促，反倒衬得轻狂随意。

　　柴火爆出几粒火星，在二人只见徘徊游荡，柳絮追随着火苗，恰恰好没有遮住裴放的面容。

　　那人眉目疏朗，不显山不露水，一派“生人勿近”的样子，抬眼望向柳絮时，倏然又生动了起来，他笑道：“兰公子老是瞧我做什么？难不成我脸上有字？”

　　柳絮翻了个身，仰面躺着，“我是在想，裴大人钟鸣鼎食之家，怎么还会照顾人。”

　　裴放悠悠道：“那年，来鹊京的路上，你高烧不退，还记得吗？”

　　柳絮思索片刻，问道：“……也是你？”

　　“你身边没有随从，驿站临时安排了驿卒，我只是帮着照看了一会儿，就一会儿。”
　　裴放一边说，一边坐得离柳絮近些，他道，“京中钟鸣鼎食之辈多了去了，每个人要是都一个性子，那可太无聊了。”

　　柳絮干笑两声。裴放变着法子夸自己性子有趣呢。

　　柳絮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到了半夜，又发起热来，身上却冷得发颤。

　　他一点一点往火边上挪，差点要烧到身上时，让裴放从后一捞，捞了回来。

　　“我说什么来着，受寒的高烧容易反复。”裴放脱下外衣，给柳絮盖好，“你在这等我，我马上回来。”

　　柳絮牙关都在打颤，也许是白日里被闯入的黑熊吓到，此时还心有余悸，情不自禁地伸抓住了裴放的衣角。

　　“别走，”柳絮道，“哪里也别去。”

　　他的面上没什么血色，偏偏那团头发漆黑如墨，倒叫面色更苍白了，好似风中残花，一不小心就要折了似的。

　　裴放心坎蓦地一软，道：“好，我哪里也不去，你睡一觉吧，睡醒就都好了。”

　　病中的柳絮很是乖巧，比从前装出来的模样还要乖巧，裴放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柳絮便闭上了眼，睫毛有如鸦羽，轻轻颤动。

　　重生之后，每逢生病，柳絮就容易做梦，梦到前世，真真假假总扰得他疲惫。

　　这回难得做了个安详的梦，他梦到自己被什么人背着，轻缓而稳重，他身上摔疼了，还有伤，可鼻尖若有若无的香味却叫他十分安心。

　　一股轻盈的、柔和的草木香。

　　——柳絮是被晃醒的。

　　“裴大人，兰公子，你们没事吧？”

　　“我没事，兰公子受伤了，这会儿还发热，皇上呢？”

　　“消息已经传给皇上了，皇上在营帐。”

　　“禀明皇上，传太医来。”

　　“是，裴大人，您先歇着吧，小的们抬兰公子上马车。”

　　“当心点。”

　　……想起来了。

　　柳絮想起来了那股熟悉的草木香是怎么回事。

　　前世他摔下马，虽然不像这回一般严重，但也短暂地昏过去了一会儿，将他带回营地的，也是裴放。

　　他歪头想对裴放说什么，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有人用厚实的狐裘裹着他，接着是梁休的声音，他哽咽道：“公子，平安回来就好，平安回来就好。”

　　*
　　柳絮只是身子虚弱，受不得寒，一回到温暖的场所，很快就痊愈了。

　　倒是裴放，听说好几夜没合眼，一回到营帐就睡了十几个时辰，随从还以为他怎么了，差点就要给他诊脉开药方，那人伸了个懒腰，醒了。

　　隔日，皇上先前答应裴放的熊掌就送了过去，柳絮也分得了一只。

　　秋猎的行程过去大半，再过两日便要启程回京，柳絮找了个开阔的地方，深吸一口气，而后上马。

　　在这上面栽了两次跟头了，总不能还有第三次。

　　梁休在远处时刻注意着柳絮的动向，柳絮不敢策马，只是边走边通过缰绳控制方向。

　　“兰公子，身子好些了？”

　　柳絮“嗯”了一声，继续和缰绳杠上。

　　裴放笑道：“骑马要看前路，哪有一直看脚下的道理？”

　　柳絮抬头扫了他一眼，裴放骑的马换了一匹。

　　“我……”柳絮咬了咬颊边肉，“前些日子，多谢裴大人照拂。”
　　未等裴放做出反应，他脱口而出补充道：“是真情实意的。”

　　柳絮这话没有前情，听来突兀，其实早些时候就想对裴放这么说的，只是没有碰上面。

　　裴放愣怔片刻，没头没尾道：“我自愿的。”

　　对话驴头不对马嘴。

　　说完，两人双双笑了。

　　裴放问道：“兰公子这是在学骑马？”

　　柳絮坦然道：“是。毕竟质子身份是假，万一哪天被人发现和原主对不上，麻烦就大了。”

　　“你怎知兰绪明就会骑马？”

　　柳絮莞尔，“猜的。”

　　“猜得很准嘛。”裴放道，“我教你？”

　　柳絮上一回和裴放骑同一匹马，是在来鹊京的第一个夏天，那时他对裴放无比厌恶，恨不得他第二日就奔赴西北战场，早早了结。

　　往事已过去四年，大抵是他一念之差，走向了和前世兰绪明截然相反的一条道路，反倒和唯一掌握自己把柄的人有了诸多联系。他发现，裴放也不是那么糟糕的人。

　　只是这样的人，死得却那么仓促，柳絮不免有些唏嘘。

　　“你再跑几圈试试？”

　　柳絮还没应声，裴放扬鞭，往柳絮的白马屁股上轻轻抽了一下，马儿小跑起来，柳絮往后一仰，对裴放道：“回来再找你算账！”

　　裴放一手拢在嘴边，声音拖长了，“好啊——我在这儿等你——”

　　他的目光随着那匹白马而动，一开始慢慢地跑，而后跑得一圈比一圈快。少年鲜衣怒马，驰骋在草原上，好似就是长在草原上似的。

　　天也好，景也好，人也好，个顶个的养眼。

　　柳絮戴了帽子，手上也戴了手套，风不小，一个劲地往面上扑，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冷，身上暖烘烘的。

　　沿着场地跑了几圈，柳絮体力有些跟不上了，慢慢勒住马，还有些意犹未尽。

　　裴放递过来一个水壶，“歇歇。”

　　柳絮没忘记方才撂下的话，气喘匀了，朝裴放背后凿了一拳。

　　这一拳铆足了劲，裴放没准备，差点往前一趔趄。

　　他调侃道：“兰公子武德充沛。”

　　柳絮哼了一声，“谁让你不识相。”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插科打诨，梁休站在高处冲柳絮挥挥手，大喊道：“公子，时辰不早了，该回去了！”

　　“这个还你。”柳絮把水壶扔裴放，娴熟地策马回去。

　　柳絮在营帐用过午膳，下午不打算骑马，按礼要去面见皇上。

　　方掀开软帘，就见沈奉竹的手也停在帘上，沉静的面上转而一笑，“我正要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