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索》青泥百步

44、温州

　　“哥，姨妈为什么突然给我打电话，还这么问，她不会看出什么了吧。”李江流人傻了。
　　李星平沉默不说话，他也不知该怎么回答。房间里一时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电话挂断后的寂静像一层无形的薄膜，裹住了原本温存的气氛。
　　“哥，你愿意跟姨妈说我俩在一起了吗。”李江流问得直截了当。
　　李星平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有些不可思议地递过去一个眼神：“这是能说的吗？”
　　这当然不能说，李江流自己心里也清楚。但他就是不甘心，不满足。
　　李星平不知道怎么回应他，只把身子贴过去，把人搂进怀里。
　　这个姿势李江流最熟悉，小时候每当他害怕，李星平就这样搂住他，轻轻揉搓他的耳垂。曾经无数个李星平不在的夜晚，他用胳膊搂住自己，闭上眼睛幻想哥哥就在身边。
　　这样的夜晚经过了太多次，他甚至已经催眠自己，说哥哥就在那，哥哥一直看着他。因此他不敢睁眼，一睁眼就明白幻境是破碎的。
　　“不能说吗。哥，我只是想正大光明和你在一起，我不想再偷偷摸摸的。”李江流的声音硬邦邦的，带着一股执拗的劲头，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逼问自己。
　　“哥，你知道的，我不想看着你跟别人谈恋爱……”
　　他努力压抑自己的声音，再仰头看到李星平脸上的疲惫和挣扎，那股无名火突然就消失。
　　他心里想了千百种可能，如今的状况他早已料想到。对策他在脑中演练过好几种，无论是自己大大方方去承认，还是两人偷偷远走高飞，都从没有考虑过自己和李星平分开的可能性。
　　“我不会跟别人谈恋爱。”李星平做下承诺。
　　李江流相信他，哥答应他的事从来没有失信过。但他心里总是不满足。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一旦满足了其中一项，另外几项就会接踵而至。
　　从前他觉得兄弟身份就行，兄弟是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之一。但打破了这个界限，他便想和李星平在一起。当这个要求也被满足了，他不可避免地会想要更多。
　　他想要哥哥一辈子只看着他一个人。
　　李星平干巴巴地安慰他：“小流，我妈还没说是不是知道了这事，不用太担心。就算知道了，也都交给我处理。”
　　李江流看着他，心中忽上忽下。

　　五一两人坐飞机到温州去，票是李在溪买的。下了飞机兄弟俩自己到停车场打车。李在溪忙着去工作，让他们自己回去。
　　因此兄弟俩到达目的地时，是王越香下楼来接。
　　王越香一手拄着拐杖，看见兄弟俩忙不迭迎上来，说话有点缓慢，但还算清楚。
　　“小平，小流，这边。”王越香相当自然地向他们招手，“来行李给我，我帮你们拿。”
　　他们没想着王越香能下来，做好了自己吭哧吭哧把行李提上楼开门才能看见外婆的预想。没想到人才刚踏进小区大门，就看见王越香的身影。
　　兄弟俩没带几件衣服，总共就每人背了一个背包，连行李箱都没提。就这点行李都不可能让王越香拿，更不用说拉了行李箱了。
　　加快脚步走到王越香跟前，一人喊了一句外婆。兄弟俩走两边，放慢脚步把王越香簇拥在中间，后者开始絮絮叨叨地问他们的近况。
　　哥俩只回答一切都好。
　　“路上远，饿着了没？晚上做了卤猪蹄，等着你们回来吃呢。”王越香左看看右看看，要把哥俩的样子都好好看一遍。
　　“太好了，我可馋了。”李江流立马欢呼。
　　王越香看着他高兴，自己也高兴。
　　王越香虽然说恢复得不慢，但总需要一只手拄着拐杖。行走时明显能看出一边的腿的力气比另一边小了很多，走路显得晃晃悠悠，速度也慢了下来。如果没有拐杖，说不准下一秒就要倒地。
　　就这样还想着要替兄弟俩拿行李。
　　幸亏这栋楼装了电梯，兄弟俩跟在王越香后面，看她熟练地按了楼层按钮，领着两人进了屋。
　　这是一间四居室，三间卧房，剩下一间被李在溪改为了书房。王越香占了一间，李在溪占了一间，就剩了一间卧房。
　　她领着兄弟俩把行李放好，说书房的位置还能支一张床，看看他们想怎么睡。
　　书房的床李在溪今天出门前已经支起来，只是床单枕套还没铺好。李在溪千叮咛万嘱咐不让王越香干这活，等哥俩回来了自己铺，免得她磕了碰了还得花一大笔钱进医院。
　　王越香手痒痒总想干活，但想着替女儿省钱，还是按捺住这股冲动。
　　当初设计就是为了有一天兄弟俩到这来能睡得舒服，不用两人挤在一间房里，这会终于派上用场。书房的小沙发拉开就是一个床，垫上床褥睡着软和又舒服。
　　两人装模作样地进书房转了一圈，最后李江流开了这个口：“不用了，我跟哥睡一间就行，懒得麻烦。而且我要在这睡着，姨妈平时办公也不方便。再说我跟哥都不嫌挤。”
　　王越香难得怔愣了一瞬，没像平时一样打趣说哥俩关系好。
　　她抓着拐杖的手轻微地摇晃了一下，像是头又疼了，站在原地沉默两秒，最终背过身朝厨房走去。
　　“行吧，你们哥俩自己决定。”
　　李江流有点意外地看向李星平，不明白王越香为什么是这个反应。但疑惑归疑惑，两人还是勤勤恳恳地将书房的床归位，又让它变成了一个小沙发。

　　李在溪回来的时候已经傍晚，刚好是吃晚饭的时间。她一推门进来看见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王越香站在厨房里指挥兄弟俩把菜端出去，后两人听见门口传来锁扭动的声音，齐齐向她看去。
　　“妈。”
　　“姨妈。”
　　两人打招呼都是异口同声，李在溪一边换鞋一边回应。踩上拖鞋又往厨房里走，把王越香从厨房赶出去。
　　“妈，怎么又在厨房里，不是说等我晚上回来弄吗，就这几个菜我很快就弄好了。”
　　王越香被她推搡着往外走，一边回头一边反驳：“你上班都那么累了，哪能让你回来再弄。而且小流都饿了，让人挨着饿等啊。”
　　李在溪听得明白话，知道王越香是心疼小的，又不希望自己待在家里什么事都不做。她一直要强，从前侍弄菜地，现在离了菜地，又想打理好家里。
　　与其怕被别人看不起，不如说她不愿向自己低头，不愿承认自己没用。再说勤劳的人一但闲下来心里就发慌，永远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轻松悠闲的日子。
　　李在溪有时候拿她没办法，却也不得不顺着她来。
　　“行，我去洗个手，咱们就开饭。”
　　桌上摆了四菜一汤，相比平常丰盛一些，明显是因为兄弟俩的到来。热气腾腾的菜散发着不同的香气，米饭刚从电饭煲里舀出来，带着一股甜香味。
　　李在溪擦了手回到餐桌上，看见王越香往自己碗里夹了一块猪蹄，后者还说：“来尝尝我的手艺，看看比起以前有没有进步。”
　　李在溪毫不客气地拿起就啃，一边嚼嚼一边大力夸赞：“太好吃了妈。”
　　“那就再来一块。”王越香见缝插针又给她夹了一块。
　　李在溪早料到这个结果，用手盖住碗，无奈道：“我吃不了这么多，妈，你给小流和……他们兄弟俩多夹点。”她说这话时目光在李江流脸上一瞥而过，语气稍微有点不自然。当然，这一切只是基于李江流敏锐得不能再敏锐的猜测。他希望是自己猜错了。
　　他在餐桌下用膝盖撞撞李星平，后者给他夹一块：“小流也要吃。”
　　李江流瞪他一眼。
　　热气腾腾的饭让餐桌的氛围变得温馨和谐，大家像从前一样自然地聊着家常。
　　兄弟俩像从前一样提起学校里的事，王越香听得津津有味，听一段就感叹一遍兄弟俩真是有出息，两个都是大学生。李江流听得有些不好意思：“唉，外婆，没什么的，现在大学生可多了。”
　　王越香很给面子地补充，说我就爱听你们俩说这些，感觉自己都年轻了好几岁。一边说一边没忘给小辈分菜的任务。自己年纪大了吃不了两口，剩下的菜几乎都到了小辈们的碗里。
　　这么来来回回几次后，李江流终于哀嚎：“够了外婆，真的吃不下了。”
　　王越香反驳，说哥俩还在长身体。自己才是吃不了多少，人老了，牙不好，消化能力也不好，味觉也退化，吃什么都没滋没味。
　　眼看着她又要往伤感方向发展，李在溪立马力挽狂澜打住接下来的发言：“妈，明天做点我爱吃的，不能老做他们爱吃的。”
　　果然王越香立马转移了注意力：“好。明天给你做两个你最爱吃的菜，谁都不许跟你抢。”
　　“谁敢抢啊。”李江流低声凑热闹。
　　这个和谐的氛围一直持续到李在溪不经意地问：“小流住卧室还是住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