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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风云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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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景明,我们走吧……”
来人红绸加身,满头的银发飘散,风月海上的风凛冽,吹散千年的风雪。
终年不冻的风月海此时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风雪纷飞,雪花落在掌心,转眼间消融。
华景明至今记得那年初春,高台轻轻一瞥,银铃晃动,晃动了心底尘封的情绪。
如今她的眼泪在眸间颤动,红唇微启,多么勉强的笑容。
却是那双布满伤痕的手掌抚上他的脸庞,华景明偏过头,难以参透期中真假。
“走?去哪里?”他的声音冰冷。
尚银铃眸中金光微闪,流光溢彩,华景明心中猛地一沉。
她似乎是愣了一下,忽然笑了,收回手,环顾四周。
白羽的军队和和繁的军队在风月海两侧铺散开。
黑云压城?白羽压境……“竟是为你一人?”尚银铃抬首望天,不远处,日照金山,却是一片落寞之景。
华景明的笛子已经横在了她的面前,玉笛青光,名曰铃音。
尚银铃摇摇头抬起双手,在华景明震惊的目光下说出了那三个字:“我投降。”
“……”华景明无言,握着玉笛的手指更紧了些,青筋暴起,薄唇轻言:“投降?”
开什么玩笑?
尚银铃明白他的意思,将散乱的长发拢到耳后,向华景明伸出了手。
明明是华景明占据了上风,但一看到那双手上斑驳的纹路,他顿时心如刀割。
“如果你是信我的……好吧,我是知道的不是吗?”尚银铃笑得凄然,注视着他的侧颜,“为什么不愿意看看我呢?”
“你怎知我不愿看你?”华景明注视着尚银铃的面容,熟悉陌生……
我想我是一直想看着你的。
脚下冰面又融化了一部分,唯独华景明面前的依旧坚硬。
“我倒是不明白了,你究竟是想我死呢?还是想……哈哈,拜托了,带我走吧。”尚银铃见华景明不答话,向前一步,“我们走吧,放心。”
来年必是春和景明,这片风月海结得冰融化了,恍然间,尚银铃觉得脚下一空,身体悬空,还没感到失重就被人重重抱起。
仅是一瞬,场景模糊,空间变换,他们坠入了海洋。
尚银铃闭上眼睛,感受着华景明身体的温度,水流在周围细细地吻了上来,记忆如潮水汹涌而来。
那片草原似这海洋辽阔 ……似这风月海的温柔。
嘉和九年,春和景明,明月高悬,荒草蔓生的南安草原,白羽圣殿分殿旧址。
指尖抚过斑驳的神像,抬眼尽是断壁残垣,叶尚岚缓缓闭上双眼,身后一道黑影若隐若现。
叶尚岚,曾经搅动风云的人物,如今却是落得个孑然一身,也算是归隐江湖了。
可世事本就不能全如所愿。
心中了然,叶尚岚微微摇头:“你来这做什么?你不该来的。”
剑光倏凝,她猛然睁眼转身右手执剑,淡棕色双眸中寒芒乍现,朵朵透明冰莲在焦土上无声绽放。
黑影渐汇人形,那是个三十余岁的男子,眉峰微蹙,目光锁住前方纤影,喉间溢出沙哑:“你还是那么年轻。”
虽说是自己的心爱之人,却难免嫉妒。
拥有了权力就想长生,自己何错之有?
叶尚岚冷笑一声,明白了他的潜台词,剑尖直指男子,“你就来说这没用的?李烁焯,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名叫李烁焯的男子指间毒针暗藏,神情淡漠,“杨承元登基了,你不去看看吗?”
“我为何要去?他的生母是当年皇后,如今太后。我不过一介守灵人,只能日日在这荒郊野岭对着孤坟独语。”叶尚岚苦笑,指尖微微颤抖。
她知道心中的怨恨是藏不住的,但事已至此,又能怎么办呢?
李烁焯踏前一步,怒道:“那是你自找的!”
明明是自己孤身离去,还害他的手下损失了一大半,以前怎么就没见这人如此厉害?
“对啊,那又怎样?你是来杀我的吧,李烁焯,你果然心狠手辣。”
话音未落,剑锋已破空而至。
叶尚岚根本不想和这个男人再废话了。
李烁焯不慌不忙,霎时气流奔涌,枯草碎石被卷入漩涡。
“叮——”
一枚石子被气流裹挟激射,正中剑身,滔天威压轰然降临。
叶尚岚早有预料,左手扬出毒粉,裙裾翻飞间足尖点地,松手弃剑,转瞬踢中剑面借力腾空,轻飘飘落向远处断墙。
长剑坠地,激起满城风雨。
嘉和元年,和繁皇城脚下,大雨滂沱三日。
新皇新政,暴虐无道。
叶尚岚执伞立在凤凰茶馆前——这茶馆因曾出过一位皇后而易名,如今已成招徕客人的噱头。
她是来见传说中孤云楼主的。那位她幼时便名动天下的大人物,自建楼后深居简出,如今世人只闻其名不见其形。
接到邀约时她自然惊喜,却更觉是场阴谋。如她这般立场尴尬之人,怎会得孤云楼主青眼?
她不是和繁人,或许是拥有和繁的血脉吧。
作为白羽圣殿被贬至和繁分殿的圣女,叶尚岚明白这是任她自生自灭。但此刻,她仍想赌一把,纵是阴谋也认了。
缓收纸伞,道明来意后,小厮躬身引她上楼。
踏阶而上,余光扫过堂内茶客,未见熟面孔,看似寻常的座中客……却皆隐着武功底子。
可笑,她叶尚岚一个弃子何德何能?值得这般阵仗。
进门时未现异常,反倒印证了来者的训练有素。
“不必开门,我自己来。”
叶尚岚拦下小厮,亲手推开木门,和风挟着幽檀香扑面而来。
室内唯有一人,玄衣青年约莫二十,与她年岁相仿。
叶尚岚的目光却瞬间钉在那人紫金腰带间的明月玉佩上。
女式玉佩?
未必。
却让她想起和繁那位略显天真的明月公主杨玥。
所以眼前人,究竟是谁?
“我想起了我们的初见。”李烁焯突然开口。
是了,正是眼前这人。
叶尚岚敛起心绪,语带讥诮俯视着他:“追忆往昔就免了,阴谋有什么可津津乐道的?”
“阴谋?那现在呢?你认定我的到来仍是阴谋?”
李烁焯抬头,剑眉星目依稀当年。叶尚岚沉默片刻,忽而莞尔。
李烁焯恍神间,听得女子嗤笑:“呵,不然呢?先藏好你手里那根毒针吧,来来去去就这么点把戏。”
“招式不在多,唯精得胜。这剑……看来,你是要还与我了。”
李烁焯俯身拾起地上长剑,他略显可惜。
晚风轻拂,叶尚岚缄默不语,只听李烁焯断续低诉。
“……若换作是你,会去寻风云令吗?”
叶尚岚不知,亦不愿答。
风云令,孤云楼主所发令牌,至今无人知其形貌。但“得令者可掌孤云楼”的传言,仍令世人前仆后继。
她早已失了争抢的心气,至于李烁焯……这男人的野心,从来未变。
她搞不懂,李烁焯为何会看上这江湖的玩意儿,都说那孤云阁主玄乎,能与神明沟通?她没见过,亦不相信。
“我要走了。”
李烁焯转身离去,叶尚岚凝望他背影渐逝于苍茫荒野。
“看来你倒是也信了那虚无缥缈的玩意儿。”叶尚岚喃喃自语。
“师父,那人好生过分。”娇脆的女声突然出现,仿佛撕裂荒原数万载的沉寂。
叶尚岚心尖微颤,暗觉好笑。
“哪里过分了?”
女声又道:“哪有人带着暗器来见面的?真没礼数!”
“哈哈!”
叶尚岚笑出声来,“不错,银铃,往后定要远离这般人物。莫名其妙的男人而已,来这一趟不过让他自己好受一些罢了。”根本不是为了我,可怜她,至今还为他着想。
她跃下断墙,无奈望向藏在神像后的尚银铃。
少女受惊般弹起,手忙脚乱拍打衣上尘土,又故作镇定理了理额前碎发。
“师父,我这不是怕被那人发现嘛……”她小声辩解。
叶尚岚袖袍轻拂:“你师父没有洁癖,你倒学会听墙角了。”
尚银铃埋头连摇:“师父不知,我是见那人来者不善,特在此助师父一臂之力。”
叶尚岚故作挑眉:“照这么说,师父还要谢你?”
“不敢当不敢当。”
说话间偷偷抬眼想窥师父神色。
却见叶尚岚早已背身,只余给她一个后脑勺。
“那人早发现你了。”
尚银铃:“啊?”
“罢了,听了也好。往后离与李烁焯相关之人远些。那风云令,更非善物!”叶尚岚决意一竿打尽。
尚银铃乖顺应声:“那,师父,我回去歇息了?”
叶尚岚转身正色:“不,即刻收拾行装,我们离开此地。”李烁焯来者不善,这南安草原也要不太平了,是时候换阵地了,只希望一切顺利。
“是,师父!”
尚银铃不再多问,她可不敢一日之内两度触怒师尊。
李烁焯,和繁当今的摄政王,一月前兵变成功,却扶小太子杨承元登基。
“或许因为他乃外姓?”
凤凰茶馆内,几个年轻人肆无忌惮地闲谈。
“说来他们倒是看重这个,也不知图什么?”
“血统?呵呵,好似就他们尊贵似的。老皇帝死了,新的也长不了。”
“什么长不了?”
“我的意思是他迟早步他老子的后尘!”那人拍案几乎吼出声来。
旁座连忙拍他后背:“小声些!你不要命我还要!”
“哼,懦夫!”
虽如此说,声量却低了下去。
胆量与性命,从来都是两回事。
对面桌杀气悄然收敛,华景明司空见惯,他的新同僚却显然经验尚浅。
“为何拦我?”
新同僚是个十五上下的少女,正值年少气盛,名叫问岚,更是东家的养女。
华景明颇感棘手。他素来奉行低调行事,毕竟所做并非光明正大之业。
但对东家李烁焯死心塌地的问岚而言,那些妄言者活该千刀万剐。
“杀了他们只会让流言愈传愈烈。”尽管华景明觉得那并非流言——李烁焯的为人,他这个下属再清楚不过。
包括“问岚”这个名字的由来。该庆幸叶尚岚早已离了皇城,什么都不知道了,至于老皇帝……不是早已驾崩了么?
见问岚仍忿忿不平,他低声续道:“此行身负秘密任务,切忌打草惊蛇。”
“知道了。”
问岚闷闷应声,夹了块鸡腿重重按进碗里。
也罢,化愤懑为食欲总比动手强。
华景明不忌杀戮,更不信神佛,只是觉得多此一举。毕竟此间事了,他便要另择东家。
什么忠心耿耿?无论谁说,李烁焯都绝不会信。
疑心病晚期者就该独来独往……何苦来折磨他?
而且……
竟然派这么个小姑娘监视他?感觉被看不起了,他华景明也是少年心气。
罢了,他已耐心耗尽。
“此去目的地是叶氏城。”
问岚点头:“我知道。”
“那用完饭便动身。”因听人非议李烁焯而耽误行程的事,他不想再有第二次。
叶氏城与叶尚岚有所渊源——她出身北月城叶家。
叶氏城叶家与北月城叶家本是宗家与分家,自和繁将北月城割让白羽后,两家便恩断义绝。
官面说法是北月叶家早与白羽圣殿暗通款曲,否则为何后世圣女皆出此支?
此事存疑,华景明不想多做探究。
华景明默然思忖:此行意在拉拢叶苏墨——叶氏大少爷。
若拉拢不成便下慢性毒,直接灭口太过惹眼。
但传闻那位大少爷继承了“力量”,只怕此行凶多吉少。
所谓“力量”并无定论,世人皆传乃神之赐福。身负此力者被尊为“神祈者”,意即通过向神祈祷获赐神力。
不谈什么谐音梗,这名是祖宗前辈们流传下来,意义不明,不过是引来不少有神论和无神论者的激烈讨论。
华景明不信此说,但那力量真实不虚,且确能夺人性命……
而问岚,这名其貌不扬的少女。
他看向狼吞虎咽的少女,据他所知,她亦是神祈者。
她的力量,究竟为何?
突然冒出来的神祈者?让他想起了南安草原的惨况,也是叶尚岚毅然决然离开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