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聆冷傲退私生》蜿蜒晚宴

16、反杀（下）

　　谢聆曾感受过肌肉记忆的威力。

　　人有一张嘴，一条舌头和一根喉咙，从喉管通到五脏六腑，一生中总得记住点什么，不然和蟑螂又有什么区别？要知道前者比后者生产的垃圾可要多多了。

　　他最明显的肌肉记忆，从小到大一直和燕胤有关。

　　燕胤上辈子估计杀人如麻，这辈子才被分来做他的竹马。谢聆从小就骑着他走。早到幼儿园他打着滚不愿意去学校，大到大学犯懒到连个二楼的教师都不肯爬。他很少想办法，或者说，他的办法也很明晰，就是气沉丹田，让呼喝从腹部冲至喉头，天地之大，随便朝一个方位虔诚拜拜，即可得锦囊妙计：

　　“燕胤——”

　　燕胤肉身也许不会出现，但是灵魂会像魔法石一样，莫名其妙闪动在每一个角落。大学走廊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角落镶了个黑衣人，眼戴墨镜身穿西服，头发拿发胶擦得锃亮，不知道的还以为太阳靠它运作。西装整理得一丝不苟，双手放在身前，面无表情走来，对着他说：

　　“少爷，我是燕总特意派来帮你的。”

　　“你好啊，008！”谢聆非常高兴，“你要怎么帮我？背我上去？那有点不好意思，等一下我回宿舍换件衣服，再把大家都叫来围观这个历史性场景。”

　　黑衣人摇摇头。他从西装兜里掏出一个胶囊似的东西，放到谢聆手中，郑重说道：

　　“谢少爷，这是燕总给您的锦囊妙计。他说您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打开，否则后果自负，他是不会管的。”

　　“不就是以后买谷必涨价爱豆必塌房我推必ooc吗，这一套我都会背了，没事。”谢聆欢天喜地打开锦囊，想要看看燕胤到底能有什么巧思，打开一看上面就一句话：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

　　但是无论怎么被燕胤整，谢聆遇到事情的第一反应还是“燕胤——”，燕胤回不回答不管他的事，因为他知道无论如何，燕胤一定会来。

　　就好像现在连着麦一样，他明知燕胤再怎么无所不能也不可能立即就出现在自己面前，他还是攥着手机，幸好凭借此前十几个循环的肌肉记忆躲开第一刀，冲着手机尖叫：

　　“燕胤，救命！”

　　“聆聆，我来了，我来了！我报警，我给你报警！”

　　这是张颜的声音。隔着屏幕，谢聆看到一片漆黑背景中，燕胤的脸肉眼可见变得惨白。

　　他没来得及和燕胤再多说一句话，就因为杀人魔的攻击而导致手机落到地上，啪嗒一声屏幕朝地。布偶猫头套穷追不舍，谢聆左窜右窜，凭借自己对练习室的熟悉和杀人魔秦王绕柱走，而在烟花炸响时，趁窗边的杀人魔被吓一跳之际猛地扑出，一把拉开练习室的门，朝着消防通道一路狂奔。

　　熟悉流程，这对于谢聆来说是个不好不坏的消息。他已经记住了在十点整的时候会放第一波烟花，如果杀人魔提前不知道这件事情，那么就可以趁着他发愣的时间争取到短暂的逃命机会。

　　出了门以后不能坐电梯，电梯会被一个十一楼的2b占据，必须走消防通道。但是消防通道楼梯多，如果下楼太快，极有可能会诱发伤病，半月板会给他致命一击。

　　因此下楼不能太快，至少他不能急。他不能停留在某个楼层，这个人就好像循着骨头的狗，可以判断出他究竟藏身何处。

　　而依旧经由他的经验，此人的速度是薛定谔式的，一秒钟可以冲出三十公里，能够准确地出现在任何他想要停留的地方。躲藏也不现实，此人可以以任何匪夷所思的方式破门，见识过电锯后他出现在哪里都是小虾米，连队友的沙发都能钻进去，谢聆毫不怀疑他找个地方躲起来以后，会发现此人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密洛陀。

　　那么就只有一个办法。

　　谢聆深吸一口气，从八楼的消防通道窜入，迅速奔下三楼，冲到五楼。他这次主要往下跨，几乎是蹦着走，果不其然听到身后脚步几乎是紧紧追击。山地靴撞击台阶的声音是如此清晰，反而让他冷静下来，谢聆拼尽全力，从一半的楼梯直接跳下，扑入四楼的消防通道，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立即回头锁门。

　　消防门吱呀一声，门缝尚未完全合上，一只戴着黑手套的手就蓦然探入，牢牢把住门缝。谢聆等的就是这时候，一看到黑影掠过，他不管这是手掌还是手指，猛地打开门，随后一脚踹上。

　　他知道如果这个人真的想杀他，必然已经做到了要破门的准备。用门去夹手未必是有效的，他担心此人会强行忍痛不抽手，因此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门缝给杀人魔施压。

　　但这也必然会导致一个结果：如果门外的人做好了死耗下去的准备，也说明他根本就没有对猎物会放弃而有任何的幻想。没有幻想就好办，他完全想不到这个逃了一路的人有可能会退缩。

　　而谢聆又从小学舞，高抬腿到手指的位置压根不是难事。如果他当真是一只兔子，这双腿便是最好的武器。

　　果不其然，谢聆看准时机，在那几根手指刚把上门缝时就猛地拉开。门外的杀人魔万万没想到门会突然打开，在惯性的作用下不由自主往前倒去，谢聆当胸就是一脚，直接将人踹出去数米远。

　　杀人魔完全没有任何准备，闷哼一声，被这一脚直接踹出平台，并在楼梯上无法保持平衡，脚步踉跄一头栽倒，顺着楼梯咕噜噜滚下，紧接着额头狠狠撞到楼梯拐角，就此不动。

　　如同吵架后的摔门而去，外部的纠缠和心里的喧嚣交织在一起，忽的被泼上一盆冷水，终得最终寂静。

　　暗红色的液体缓缓从楼梯间平台蔓延，滴滴答答，浸透栏杆。

　　谢聆脑袋里一片嗡鸣。他扶住大门，缓了一会儿，才勉强脱身。此时此刻他已经分不清这种耳鸣是因为惊魂未定，还是因为即将有崭新的恐惧正在逼近。但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也许兴奋更占据上风——是吗？可能也不是这样的。他不比世界上的其他人更了解现在的自己。他只知道自己应该过去看看，除了这个念头什么也没有。

　　谢聆进了四楼，在一个办公桌上找到一把裁纸刀，紧紧握在手里，朝着那个躺在楼梯平台的黑影靠近。

　　每走一步，鼻间的腥气就愈浓，绝对是血没错。接着楼梯间安全标识的惨绿灯光，粘稠液体已如红油漆滴落，直直地往鼻间扑去。

　　黑影死鱼般瘫软在地面，一动不动。空气里只有血的呼吸似在一起一伏。

　　死了？

　　谢聆握紧裁纸刀，慢慢靠近。他踩过血泊，用鞋轻轻踢了踢杀人魔。

　　啪嗒一声，只有一条胳膊因为被踢弄的动作而摔落一旁，水果刀滑出数步，撞到墙角，只发出了极轻的一点回音，如同一枚钥匙掉落地面。

　　谢聆的手开始发抖。他发誓他只是想把这个人先踹开再锁门，他没有想到这一脚会正好送走一个人的命。到了现在他所想的竟然是如何解释。警察来了怎么解释？媒体来了怎么解释？是正当防卫？还是蓄意谋杀，只是伪装成如此？

　　他脑中一片混乱，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窗外微风轻拂，顺着窗缝吹上眉头，短暂的凉意方令他猛地一惊，骤然回神。

　　“对，对。”

　　这是好事。好事。想到如何解释，就说明他已经不必再为活下去而苦恼。追杀他的人死了，他从现在开始已经逃离循环了！

　　那还管什么三七二十一？先解决现在的事态再说！

　　谢聆确认此人的确已经死绝、至少是短时间内不可能有自主行动能力后，立即蹲下身。他把杀人魔身上所有可能用以攻击的东西全部拽掉，丢得远远的。没有搜到手机，兜里、袖口和衣服内衬都没有。随后他拿着裁纸刀，跪坐在杀人魔的身上，用裁纸刀抵着杀人魔的脖颈，一把扯开那个布偶猫头套。

　　如他所料，底下的确是他那个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拍的丑照，和燕胤小时候偷拍他的醉酒厕所睡着图差不太多。但借着微弱的光，谢聆这次看清了，这是一个比较刁钻的角度。虽然是他的大头照，但并非平常的舞台截图，也并不是他任何一张可能存在的站姐滑铁卢记录，照片上的他，是闭着眼睛的。

　　……闭着眼睛。

　　他在什么情况下能够保持闭着眼睛拍摄？

　　是灯光闪动那一瞬间他下意识的回避吗？还是某个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得意洋洋的状态定格？

　　不，都不是。

　　谢聆的手指已经抖个不停。他抓着那张相纸边缘，手掌已经失去了力气，无法将其完全扯下。

　　是他在睡觉的时候。

　　是他毫无戒备、毫无知觉、完全不曾对此有过一星半点的质疑的……

　　睡眠时间。

　　谢聆喉头一攒，忽然想吐。一个恐怖的念头猛地窜上眉心，他用裁纸刀更紧地抵住杀人魔的喉结，正要将相片撕下，楼梯平台窄小方正的窗外，忽的又炸开一朵绚丽烟花。

　　谢聆本这一声巨响震得手一抖，下意识往窗外看去。窗户很脏，灰烬和指印四布，一擦便是一手的泥。烟花接二连三涌上夜空，像落一场花雨，将灯火辉煌的城市尽数掩盖。

　　在夜的缝隙里，他看到自己跪坐在一滩暗红阴影上，上半身已被一丛黑漆漆的倒影覆盖。

　　一双腿出现在他的身后，从容立定。手心慢慢抬起，隔空抚摸他的发顶，掌纹一闪而过一条绸带似的河流，如流星坠落，闷头撞进谢聆心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