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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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听霜回到沁竹园时，蒋逸尘正靠在窗边的榻上翻她平日看的那些话本。
“去了何处？”他头也不抬。
宋听霜披的兔毛披风上还铺着一层细雪，脸上也似覆了一层冰霜。
可面向他时，还是露出温婉的笑容：“夫君又来了？”
她的笑容曾对着铜镜练习过无数次，嘴角的弧度，微微弯起的眼尾，都经过礼仪嬷嬷的丈量，任谁看了都挑不出毛病，也无人能从她烟波无痕的眸中窥见半点真实的思绪。
又？
蒋逸尘皱了皱眉，他不喜这个词。
“去了何处？”蒋逸尘又问了一遍，合上话本，冷着脸走近她。
“侯府在城中有几间杂货铺，我去瞧了瞧。”宋听霜脸上的笑容不减。
蒋逸尘仔细盯着她瞧了一会儿，见她目光明亮，一脸坦然，不似有假，脸上的冷意才褪去几分：“府中的管事不够？何需你亲自跑？”
“按理说是不用的，可妾身这不是刚管家嘛，对侯府的营生不甚了解，不亲自看看又如何得知这些铺子的真实境况?若是马虎了事，不仅对不住祖母的信任，更是给夫君脸上抹黑。”
蒋逸尘见她如此为自己着想，心脏似乎受到什么托举，轻飘飘地荡了起来，他满意得伸手触向她的鬓角，为她理了理发髻：“有心了。”
“夫君今日过来……是要留宿么？”宋听霜杏眸蓄着暖意，直勾勾地望着他。
蒋逸尘感觉她眼中有一把钩子，正明晃晃地勾着他的心脏，饶是他心稳如磐石，此时也被勾得来回动荡。
“呃……”蒋逸尘想到自己的来意，有些心虚得避过她的视线。
如此贤妻，着实令他不忍苛责。
可依儿……
想起依儿梨花带雨的模样，蒋逸尘缓过神来，一颗心也稳稳落下，看向宋听霜的目光转为不善。不愧是侯府千金，深谙后宅生存之道，知道如何示弱方可讨男人欢心，刚刚竟敢用眼神勾引他！
“依儿今日来给你请安，你不愿见她，害她在门外站了半个时辰，不慎染了风寒。”
宋听霜眨了眨眼睛：“竟有此事？”
蒋逸尘见她还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知道你不喜她，可她毕竟有孕在身，你身为正妻，理应大度才是，若依儿有个好歹不能顺利生产，你也不怕别人说你善妒害死妾室和庶子。”
宋听霜忍不住腹诽：你专宠妾室，有家不归，还先有了庶子，你也不怕别人说你宠妾灭妻呢！
可面上却是担忧得紧，手中捏着帕子踱步：“我今日早早便去了城中的铺子，不知柳姨娘来给我请安，都是伺候夫君的，我早说过不必这般客气，她怎就不听呢？真是令人担心。茯苓，你差府医过去好生瞧瞧，再安排人送多些补品过去，所需费用都从我私账出，没照顾姨娘，是我这位主母失职了。”
蒋逸尘知道她懂事温顺，却没想到她大度到这般境地，不想再为难他，可想着柳依的交代，他还是狠心道：“依儿近日害喜得严重，丫鬟们伺候不好，你若是得空便过去看看。”
“呸！”青蒿没忍住吐了他一口，“她算个什么东西，竟还想我家小姐去伺候她？”
蒋逸尘气得深吸一口气，用袖摆胡乱擦擦脸上的唾液：“宋听霜，你们毅勇侯府就是这样调教丫鬟的？敢在主家面前如此放肆，当打二十大板！来人啊！”
他一喊完，门外守着的陈五迅速入内。
宋听霜一记冷眼过去：“身为外男，竟如此随意进入主母院子，你是不想在府里待了？”
“我不是外男，我是世子的贴身侍卫。”陈五长得牛高马大，站在宋听霜面前愣是将门外的视线都给挡住了。他知道自家主子向来只宠爱柳姨娘，他又受了柳姨娘的优待，自然不再将这位明面上的主子放在眼里，说话时都是昂首挺胸的。
宋听霜厉声道：“青蒿，掌嘴！”
青蒿踮起脚尖，朝着他的脸，好大一个巴掌呼了过去。
陈五是习武人，精壮魁梧，一巴掌本是奈何不了他，可青蒿这死丫头打人有一套，竟朝着他面门用力一呼，害他脑瓜子嗡嗡的。
蒋逸尘看得瞠目结舌：“你竟敢打我的人？”
宋听霜温和得向他行了一礼：“让夫君见笑了。实在是夫君这位侍卫目无尊长，对待主母都如此趾高气昂，更枉论待其他人了。尤其是柳姨娘如今还怀着身孕，他这粗人若是不小心冲撞了柳姨娘，害胎儿受惊，可如何是好？”
蒋逸尘听着有道理，但不服：“那你也不能二话不说就打我的人啊！”
“夫君有所不知，我毅勇侯府向来规矩森严，不允许外男进入二门，如今夫君带着侍卫大喇喇的进入我院子，不知道还以为夫君要对我动武呢！这话传出去，别人怎么看待夫君呢？”
蒋逸尘就这样被说服了，可面上却不愿屈就：“你办事还是欠妥当了。”
“夫君教训的是。”宋听霜朝他福了福身子，“柳姨娘既然染了风寒，我自是应该去看看的，青蒿，茯苓，咱们走吧。”
不等蒋逸尘说话，她便带着一众丫鬟离去。
蒋逸尘看着她的背影，有些迷糊，他方才……是想打她身边那丫鬟的板子吧？怎么就……
他看了陈五一眼，见陈五也是一副懵懂样，忍不住摇了摇头：“身边跟了个缺心眼的。”
沐春园。
柳依靠在躺椅上，一手护着肚子，一手摇着团扇，吃着春桃喂到嘴边的橘子。
“听闻柳姨娘染了风寒。”宋听霜一进来便见到这一幕。三年过去了，柳依的确比起当年服侍在她身边时更优游自如了。
那时候的柳依，从不敢以正脸示人，即便与她一同长大，也未曾因小孩子玩性乱了尊卑。在她面前，永远做小伏低。她可太心疼柳依的卑微与懦弱了，总有意无意在其他仆从面前给她立威，让她这个大丫鬟在侯府过得好一些。
十二岁时，父亲便将她与镇远侯府世子的婚事订了下来，那时候除了两府长辈明面上的往来，二人从未有过接触，不知柳依如何与镇远侯府世子有了私下相处的时机。
想起柳依与蒋逸尘纠缠与她床上的一幕，宋听霜眼里闪过一道寒光。
她乖顺听话，却也骄傲明耀，上一世自知道柳依与蒋逸尘负了她之后，她没再给过二人好脸色，而彼时的自己空有妇人手段，无法直接报复蒋逸尘，只得在后宅给柳依找些不痛快。可她恪守温良恭俭让，注定无法做出一些有害于人的事来，她一个侯府千金竟斗不过一个丫鬟。
这一世……
宋听霜笑着走向躺椅，伸手抚向柳依微微隆起的腹部。
柳依忙反手拍开她的手，坐直身子，怒瞪着她，厉声道：“你做什么？”
宋听霜一副受了惊的模样，手捏紧帕子，轻捂着自己胸口，黛眉轻皱，两只眸子柔润得仿若能滴出水来：“柳姨娘，我只是关心你的身子，生怕你腹中的胎儿有个好歹，你这是……”
“你少在这儿惺惺作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妒忌我怀了尘郎的孩子，心里头正憋着坏想要除掉我们母子俩。”柳依心中不痛快，说话也大声了些。
这可是在她的院子中，宋听霜过来怎么没人通报？
这院中的仆人到底有没有将她这个主子放在眼里？
“你……你怎能如此诬陷我？”宋听霜捏着手帕挡在自己唇边，眼神错愕，身体轻颤，喉中哽咽，像是要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却无果，两行泪从她眸中落了下来。
“柳依，你太不像话了！”蒋逸尘大步走来，将宋听霜挡在自己身后。
“尘郎，你……”柳依慌张地望着他，想问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可他如此疾言厉色，怕是已经听到她说的话了。
躺椅放在窗边，背对着门口，她根本看不到来人。
柳依暗恼自己沉不住气，竟让宋听霜激起了心中的燥火。
“尘郎，我……”她惊慌失措地捂着自己的小腹，想要解释。
蒋逸尘却打断她：“亭亭刚从外边办完事回来，一听你染了风寒，热茶都没来得及喝一口便马不停蹄地赶来看你，你却如此恶意揣测她。”
“不，我没有！”柳依猛地摇头，“她摸我肚子，我实在太害怕了。”
青蒿看到柳依就烦，忍不住上前一步啐道：“好家伙，我家小……娘子好心关心你，来看你，你却表现得娘子要害你似的。你孩子出生了，我家娘子还是嫡母呢，你为侯府开枝散叶，娘子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害你腹中的胎儿？怕不是你亏心事做多了，草木皆兵吧？”
蒋逸尘看她的眼神，也尽是不满：“回府之前，你是怎么和我说的？你说定然与亭亭和睦相处，不做无谓的斗争，合力稳住后方，好令我无后顾之忧。”
“是！我是说过这样的话，前提是她不找我麻烦！”
蒋逸尘上前一步，逼视她：“那你说说，亭亭如何找你麻烦了？”
“我，我……”柳依大脑一片空白，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说出口。她看向宋听霜，当视线触及宋听霜那张云淡风轻的脸时，空白的头脑一下子就注入了皮影戏般迅速演变的画面。
她怎会如此暴躁……该狗急跳墙的是宋听霜才是！她占着尘郎的宠爱，担心个什么劲儿呢？宋听霜那个愚蠢古板的女人根本就奈何不了她啊！
是这个恶人在迷惑她！
“你瞪什么？”蒋逸尘见她看宋听霜的眼神，裹挟着太多锋芒，皱了皱眉，侧了侧身子，彻底挡开她的视线，“说你两句，你还不乐意了？你怎么会变得如此不懂事？”
面对他的苛责，柳依如梦初醒。自己再暴躁下去，只会让尘郎将她视作“泼妇”。
她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眼时，两行泪落下，瘦小干瘪的脸上布满委屈，像一只被遗弃的流浪狸奴：“是我错了。我实在太在意与尘郎的孩子了，这段时间害喜严重，又染了风寒，身体不适，情绪也波动大了些，方才才会言语冲撞了大娘子，还望大娘子莫怪。”
她走到宋听霜面前，朝她恭恭敬敬行了个万福礼。
蒋逸尘看着她脸上的泪痕，突然心生疑惑，为何此刻看到她哭，想的不是立即安抚她，而是惦念着宋听霜方才落泪的一幕？宋听霜平日淡漠清冷如下凡游历的花仙子，因俯瞰众生，知晓百态，人间并没有什么能使她心起潋滟。可她这一哭，却使她高高在上的仙女表象破灭，显现出急需丈夫垂怜的弱女子真身。
柳依见他迟迟没有动作，悄悄抬头望了他一眼，却见他痴痴地望着宋听霜出神。
腹中似乎被灌满陈醋，酸意遍布全身，就连牙尖都涩得令她疯狂想打磨。
她扑入蒋逸尘怀中，夹着嗓音娇唤道：“尘郎~”
蒋逸尘战栗了一下，皮肤立刻冒出密密麻麻的鸡皮子。
软玉在怀，脑中那些桃红色泡泡被冲散，他不自觉得伸手抱紧了柳依。
宋听霜笑了笑，朝他福了福身子，识趣得不打扰，挥手让常嬷嬷和桂枝将补品放下，转头离去。
走到院子中央，她忽而驻足回首。
此时蒋逸尘正抱着柳依看向他，目光幽长缱绻。
她顿了顿，莞尔一笑。
红日西落，天边铺满了脂红晚霞，梅花枝头的细雪恰逢消融，一滴雪水落在宋听霜的鼻尖，顺着她的朱唇下滑入脖颈间。
蒋逸尘喉头滚动了一下，鲜血也似滚烫奔涌，遍体和暖。心游目送她再度转身，愈走愈远，出了院门，没了身影。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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