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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娘炮”的来源 ...

  •   四月的风卷着柳絮擦过医院检查房间的窗棂时,温砚辞攥着那张薄薄的诊断单,指尖几乎要嵌进纸里。“肺腺癌早期”五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前阵阵发黑。

      “你还年轻,积极配合治疗……”医生的声音隔着水雾传来。

      温砚辞没听清后面的话。他推开医务室的门,阳光刺得他眯起眼。操场上,江屿正和苏哲抢一个篮球,跃起的瞬间,发梢甩出的汗珠在阳光下亮得像碎钻。温砚辞的心猛地一缩,攥紧了口袋里那张薄薄的纸。

      从那天起,温砚辞开始精确计算和江屿的“安全距离”。

      放学铃响,他总第一个冲出教室,像受惊的鹿。江屿在走廊尽头喊“阿辞,等我一下!”,他便假装没听见,脚步更快,直到拐进楼梯间才敢停下,背靠着冰凉的瓷砖大口喘气,肺叶深处泛起熟悉的、针扎似的疼。

      “躲我?”江屿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带着点无奈的笑意。

      温砚辞惊得差点跳起来。江屿靠在上一层楼梯转角处,手里晃着罐冰可乐。他几步跨下来,阴影笼罩住温砚辞:“跑什么?我又不吃人。”

      “没……没跑。”温砚辞低下头,盯着自己磨得起毛的鞋尖,“就是……想早点回去画画。”

      江屿把冰可乐贴在他滚烫的脸颊上。突如其来的凉意让温砚辞一颤,像被窥破了秘密。“画画比我还重要?”江屿的声音很近,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气息。

      温砚辞的心脏被这句话狠狠攥紧,又酸又涨。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你最重要”,可肺部的隐痛像一盆冰水浇下。“嗯。”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画画……能养活自己。”

      江屿眼里的光黯了黯,随即又笑着揉乱他的头发:“行吧,大画家。晚上给你带老刘家的馄饨?”

      温砚辞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阳光勾勒出少年挺拔的轮廓。他慢慢蹲下去,把脸埋进膝盖。诊断单在口袋里沙沙作响,像死神冰冷的耳语。

      素描本成了温砚辞唯一的泄洪口。

      宿舍熄灯后,他蜷在上铺,借着窗外路灯微弱的光,铅笔在纸上沙沙游走。画江屿打球时跃起的腰线,画他讲题时微蹙的眉头,画他低头嗦馄饨时鼓起的腮帮……画到后来,指尖抚过纸上温热的眉眼,温砚辞会突然惊醒般合上本子,把发烫的脸颊贴在冰凉的铁栏杆上。

      “又画江屿呢?”下铺的沈明突然出声,吓得温砚辞差点把本子扔出去。

      “没……没有!”温砚辞慌忙把本子塞进枕头下。

      黑暗中,沈明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一点幽光:“苏哲下午来找过你,说江屿快疯了。你躲他躲得全校都知道了。”

      温砚辞的心猛地一沉。

      “他到底怎么了?”江屿烦躁地耙着头发,把篮球狠狠砸向地面。篮球撞在墙上,“砰”一声反弹回来,滚进落雪的草丛。

      苏哲弯腰捡球,语气难得严肃:“江屿,温砚辞不对劲。他看你的眼神……像要哭了。”

      江屿的心像被这句话狠狠刺穿。他想起温砚辞最近总是苍白的脸,想起他偶尔压抑的咳嗽,想起他躲闪的目光里那些欲言又止的东西。“他是不是……”江屿的声音发涩,“是不是嫌我烦了?”

      “放屁!”苏哲把球砸进他怀里,“温砚辞什么人你不清楚?他看你的眼神,瞎子都明白!”

      江屿抱着球,指尖发凉。他当然明白。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翻涌上来:温砚辞画画时偷偷看他的目光,不小心碰到手时瞬间泛红的耳根,还有那句卡在喉咙里的“你最重要”……可为什么?为什么又要逃?

      真相的揭露,始于一个被揉皱的纸团。

      周铭值日打扫卫生区时,在图书馆后的银杏树下捡到了它。纸团皱巴巴的,展开后是张潦草的肺部CT报告单。他看不懂那些术语,但“结节”“早期”几个字像针一样扎进眼里。他攥着纸团冲回宿舍时,温砚辞正被苏宁按着肩膀追问。

      “学长,陈敖那孙子今天又在食堂说你‘娘炮’!”苏宁气得脸通红,“这外号到底怎么来的?你长这样招他惹他了?”

      温砚辞的背脊瞬间绷直,像一张拉满的弓。他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素描本边缘。宿舍里突然安静下来,沈明放下书,周铭攥着那张皱巴巴的纸站在门口,呼吸急促。

      窗外的银杏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嫩绿的新叶在阳光下像透明的翡翠。温砚辞盯着那片晃动的绿,声音轻得像叹息。

      “初二那年……我代表学校参加市绘画比赛。”

      回忆的闸门被推开,带着陈年的铁锈味。

      【温砚辞视角的回忆】

      市青少年宫后台弥漫着刺鼻的松节油和汗味混合的气息。十四岁的温砚辞攥着金奖证书站在更衣室门口,白衬衫领口别着“优秀选手”的红色绸带。陈敖带着三个跟班堵在铁皮柜前,像一堵油腻的墙。

      “哟,这不是我们的小画家吗?”陈敖叼着烟,烟雾喷在温砚辞脸上,“领个奖还穿这么白,装给谁看?”

      温砚辞低头想绕开,手腕却被陈敖一把攥住。那手指像铁钳,指甲嵌进他腕骨皮肉里:“跑什么?让哥哥看看,画画的手是不是特别嫩?”陈敖的拇指恶意摩挲他突起的腕骨,黏腻的汗沾在皮肤上。

      “放开!”温砚辞猛地抽手,证书“啪”地掉在地上。

      陈敖一脚踩住证书,貂绒外套的毛领蹭着温砚辞的脸:“装什么清高?没妈的野种,穿这么干净给谁操?”他猛地揪住温砚辞的衬衫前襟,“刺啦”一声扯开两粒纽扣,锁骨下方白皙的皮肤暴露在浑浊的灯光下。

      “陈敖你干什么!”温砚辞的声音在发抖,后背撞上冰凉的铁皮柜。

      “干什么?”陈敖的手顺着敞开的领口往下摸,指尖刮过他胸口的肋骨,“教你伺候人啊!”他一把将温砚辞按在柜门上,膝盖顶进他□□,带着烟臭的嘴贴到他耳边:“腰比女生还细,皮肤比妓院的婊子还嫩……”

      “畜生!”温砚辞用尽全身力气撞向他下巴。陈敖吃痛松手,温砚辞踉跄着抓起证书往外冲,却被另外两个跟班反拧胳膊按在墙上。

      更衣室的门被推开一条缝,几个隔壁学校的老师探头张望。陈敖立刻换上受害者的嘴脸,指着温砚辞敞开的领口和泛红的锁骨大喊:“老师!他勾引我!看他这骚样!主动脱衣服往我身上贴!”

      “你胡说!”温砚辞的眼泪终于冲垮堤坝,他死死攥住被撕开的衣领,指尖掐进掌心,“是他撕我衣服!他……”

      “闭嘴吧娘炮!”陈敖的跟班王雷啐了一口,“谁不知道你天天画男人?骨子里就骚!”

      污浊的哄笑和老师怀疑的目光像针一样扎满全身。温砚辞的辩解卡在喉咙里,化作破碎的呜咽。陈敖趁机凑到他耳边,声音像毒蛇吐信:“小贱货,以后见你一次,搞你一次。‘娘炮’这标签,老子给你焊死在身上!”

      【现实:304宿舍】

      “……他撕开我衣服,对着门外的老师喊,是我勾引他。”温砚辞的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的灰烬。他垂着头,刘海遮住眼睛,只有肩膀在无法控制地发抖。“后来,‘娘炮’……就成了我的名字。”

      “操他妈的畜生——!!!”苏宁的怒吼炸裂在死寂的宿舍。他一拳狠狠砸在铁架床立柱上,震得整张床嗡嗡作响,“陈敖这个没爹教的杂种!老子现在就去卸了他第三条腿!”他赤红着眼就要往外冲。

      沈明一把拽住苏宁胳膊,镜片后的眼睛冷得像冰碴:“别犯蠢!打他一顿只会让他更恨学长!”他转向温砚辞,声音压抑着风暴:“报警呢?当时为什么不报警?”

      温砚辞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他说……如果我敢说出去,就把我扒光了拍的照片……贴满学校。”他猛地闭上眼,像被回忆里的闪光灯灼伤。

      一直沉默的周铭突然走上前。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被揉得不成样子的纸团,声音抖得像风中落叶:“学长……这个……是不是因为这个……你才躲着江屿?”

      纸团被颤抖的手指展开,皱巴巴的肺部CT报告单暴露在灯光下。“右肺下叶磨玻璃结节……早期肺腺癌可能……”几行冰冷的铅字像淬毒的匕首,刺进所有人的视线。

      苏宁和沈明瞬间僵在原地,像被冻住的雕塑。

      “肺癌……早期?”沈明的声音第一次失了冷静,他劈手夺过报告单,指尖捏得纸张发白,“什么时候的事?”

      温砚辞颓然靠上冰冷的墙壁,像被抽干了所有骨头。他睁开眼,看着三张震惊、痛楚、难以置信的脸,长久以来压在心口的巨石忽然裂开一道缝。

      “上个月……校医建议我去医院复查……”他声音干涩,“确诊了。”

      “所以你就躲着江屿?”苏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痛,“就是因为这个?!”他指着报告单,手指因为愤怒剧烈颤抖,“你怕拖累他?怕他嫌弃?!”

      “不然呢?”温砚辞猛地抬头,眼底积压的绝望和委屈终于决堤,“我这种……被贴上‘娘炮’标签、亲爹嫌我晦气、现在连肺里都烂掉的人……”他死死咬住下唇,血丝渗出来,“我拿什么配得上他?拿我活不了几年的命吗?”

      宿舍里只剩下温砚辞破碎的喘息。周铭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地板上,他蹲下来,想碰温砚辞的手又不敢:“学长……能治好的……现在医学那么发达……”

      沈明死死盯着报告单,镜片蒙上一层白雾。他摘下眼镜,用力揉着眉心,声音沙哑:“江屿知道吗?”

      “不能告诉他!”温砚辞像受惊的鹿,猛地抓住沈明的手腕,力道大得吓人,“求你们……别告诉他!让他……就当我讨厌他了……行不行?”他眼底的哀求近乎卑微,“我这样的人……就该像阴沟里的老鼠……悄无声息地烂掉……”

      “放你妈的屁!”苏宁突然低吼一声,他蹲到温砚辞面前,通红的眼睛逼视着他,“温砚辞你听着!陈敖是畜生!你爹是人渣!但这病不是你脏!更不是你该躲着光的理由!”他一把攥住温砚辞冰冷的手,力道大得像要捏碎他的骨头,却又带着滚烫的热度。

      “304的门槛没那么低!认了你当兄弟,你就是老子罩的人!阎王要收你,也得问问我苏宁的拳头答不答应!”

      窗外的银杏叶被风卷着,狠狠拍打在玻璃上,像一场无人知晓的、绝望的暴雨。温砚辞看着苏宁通红的眼,沈明紧抿的唇,周铭滚落的泪,喉咙里堵着的万钧冰雪,终于被这三簇微弱的火苗,烫开了一道裂缝。

      他慢慢低下头,滚烫的眼泪砸在苏宁攥着他的手背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晚上,夜风卷着银杏叶拍打着窗户。温砚辞蜷在黑暗里,听着下铺苏宁压抑的、愤怒的喘息,沈明翻来覆去的辗转,还有周铭偶尔吸鼻子的轻响。

      他悄悄抽出枕头下的素描本,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翻到最新一页——画的是今天在楼梯间,江屿把冰可乐贴在他脸颊的瞬间。少年眼里的关切和无奈,被他用铅笔细细描摹。右下角,他写下一行小字,又用笔狠狠涂掉,纸面几乎被划破。

      涂掉的字迹下,是新的、更深的笔迹:

      「江屿,喜欢你,像喜欢春天的第一场雨。可我的肺叶里住着冬天,不敢让你淋湿。」

      他合上本子,把滚烫的脸颊贴在冰凉的纸面上。窗外,一片银杏叶打着旋落下,像坠落的、无人知晓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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