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禁域》满陇桂雨

23、第 23 章

　　处理掉“海德拉”的监听节点，并未给林汐带来多少宽慰，反而像一根细刺，扎入了新亚特兰蒂斯看似平静的肌体之下。她深知，人类的贪婪与执着绝不会因一次基地的覆灭而终止，阴影只是暂时退却，并未消散。重建工作依旧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但在她紫色的竖瞳深处，一抹属于统治者的、深谋远虑的忧色，悄然沉淀。

　　她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更需要了解潜在的敌人，尤其是那个隐藏在更深阴影中的“海德拉”。新亚特兰蒂斯的能量场虽然强大，但更多是生命与创造的共鸣，对于挖掘隐藏在时间与深渊之下的秘密，似乎力有未逮。

　　纳迦察觉到了她隐而不发的焦虑。在一个星光穹窿（由林汐引导发光矿物和生物构筑的、模拟星空的议事厅）黯淡、大多数塞壬已然安歇的“深夜”，他游弋到正在凝视着一簇缓慢脉动的发光水母出神的林汐身边。

　　“你在寻找答案。”纳迦的精神意念平稳地传来，并非询问，而是陈述。

　　林汐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团幽蓝的光晕上。“‘海德拉’像隐藏在礁石下的毒鮋。我们不知道它何时会发动攻击，也不知道它真正的目的。被动防御，终非长久之计。”

　　“关于‘海德拉’，以及更早年代的人类与我们的接触，族群流传的记载大多已在漫长的迁徙和劫难中遗失了。”纳迦的巨尾轻轻摆动，搅动着静谧的水流，“但深海的记忆，远比我们活着的个体更为悠长。有些真相，或许就埋藏在我们脚下，埋藏在那些连热液喷口都无法触及的、最古老的海床岩层之中。”

　　林汐的竖瞳微微亮起：“你是说……遗迹？”

　　“更准确地说，是圣地。”纳迦的意念中带上了一丝肃穆，“并非我们塞壬所建，而是……在我们族群诞生于此很久很久以前，便已存在的东西。那是连我最古老的先祖都视为禁忌、不敢轻易涉足的区域。传说那里蕴含着超越我们理解的力量与知识，也伴随着无法预测的危险。”

　　“在哪里？”林汐转过身，看向纳迦，眼中闪烁着不容错辨的兴趣。

　　纳迦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最终，他指向新亚特兰蒂斯的下方，那比热液喷口区更深、更暗、连发光珊瑚都无法生长的方向。

　　“就在我们脚下。‘深渊之心’的更深处，穿过那片连我都需要谨慎对待的、混乱的能量激流带，有一处被古老力场守护的海沟裂谷。族群的记载称其为——‘星陨之渊’。”

　　星陨之渊。林汐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感到体内那股浩瀚的力量之海，似乎与之产生了某种微弱的、源自本能的共鸣。

　　“那里有什么？”她追问。

　　“不知道。”纳迦的回答出乎意料地坦诚，“历代王者，包括我在内，都曾试图探索，但那里的力场会干扰甚至吞噬我们的声波感知，混乱的能量流足以撕碎最坚硬的鳞甲。我们最多只能抵达裂谷的边缘，无法深入核心。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他的紫瞳紧紧锁定林汐：“那里的力场特性，与你身上散发出的、某种极其古老的本源波动，有相似之处。或许，作为‘回响’的你，能够穿透那片禁区，聆听到……来自星渊的低语。”

　　这个猜测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林汐心中漾开层层涟漪。与她相关的古老本源？难道她这“完美容器”的身份，还隐藏着更深层的、连纳迦和父亲都不知道的秘密？

　　探索的欲望，混合着对力量与真相的渴求，瞬间压倒了对未知危险的忌惮。

　　“带我去。”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女王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纳迦深深地看着她，没有劝阻。他知道，这是她必经的道路，也是族群未来可能的关键。他点了点头：“跟我来。但记住，一旦感觉无法承受，立刻撤回。那里的危险，是规则层面的，非蛮力可以抗衡。”

　　他们离开了星光穹窿，向着新亚特兰蒂斯最底层，那片被称为“基石”的热液喷口核心区潜去。越过喷涌着生命能量的泉眼，下方是一片更加陡峭、几乎垂直向下的漆黑岩壁。在这里，水流变得异常混乱，方向莫测，仿佛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在拉扯、旋转。强大的能量乱流如同无形的刀锋，切割着感知，甚至让林汐体表的鳞片都感到了细微的刺痛。

　　纳迦在这里停下了，他的身躯在乱流中也显得有些凝滞。“我只能送你到这里。再往下，就是‘星陨之渊’的力场影响范围。我的声波在那里会失效，庞大的身躯反而会成为累赘。”

　　他指向岩壁下方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绝对的黑暗。“裂谷的入口，就在下面。记住，依靠你本源的感觉，而非声波。”

　　林汐看着那片令人心悸的黑暗，深吸了一口冰冷而混乱的水流。她能感觉到，体内的力量正在与下方某种存在产生越来越清晰的共鸣，一种混合着亲切与危险的召唤。

　　她没有犹豫，对纳迦点了点头，然后身形一纵，如同投入虚无的流星，径直射向了那片连纳迦都望而却步的黑暗。

　　一进入裂谷的范围，林汐立刻感受到了纳迦所说的“规则层面”的危险。

　　首先消失的是方向感。上下左右失去了意义，水流不再是流动的液体，而像是凝固又碎裂的玻璃，将她包裹、挤压、却又无处着力。她试图张开声波感知，但那无形的力场如同最粘稠的泥沼，将她的感知死死限制在周身数米之内，再无法延伸。

　　紧接着是能量乱流。不再是外面那种相对有序的冲击，而是无数种性质截然不同、甚至相互矛盾的能量束，如同疯掉的交响乐，毫无规律地在她身边炸响、湮灭、扭曲。冰冷与灼热，创造与毁灭，秩序与混沌，这些对立的概念在这里被撕碎后胡乱拼接，冲击着她的身体和意识。

　　林汐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恶心，覆盖着鳞片的皮肤传来被无数细针穿刺的痛感。她强行稳住心神，不再试图去“理解”或“对抗”这片混乱，而是如同纳迦所提醒的，将意识完全沉入体内那片力量的海洋，去追随那源自本能的、与深处共鸣的微弱指引。

　　她闭上了眼睛，不再用视觉，也不再依赖声波，纯粹凭借着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如同黑暗中循着气味的盲鱼，在能量的狂潮中艰难地、缓慢地向下潜行。

　　时间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周遭那疯狂的混乱感忽然开始减弱。

　　并非力场消失，而是她似乎逐渐适应了这种混乱的规则，或者说，她体内的某种特性，让她被这片区域“接纳”了。

　　她重新“睁开”了感知，但不再是之前的声波视野，而是一种更加内敛、更加本质的能量视觉。她“看”到的不再是物质，而是构成这片空间的、无数交织碰撞的能量弦与信息流。

　　然后，她“看”到了。

　　在裂谷的最深处，并非预想中的岩石或海床，而是一片……虚无。

　　不，并非绝对的虚无。在那片区域的中心，悬浮着一块巨大的、不规则形状的黑色晶体。它不反射任何光线，也不散发任何能量波动，只是纯粹地“存在”着，仿佛是所有混乱的终点，所有规则的奇点。

　　而在这黑色晶体的周围，空间的规则被扭曲了。光线以不可能的角度弯曲，时间流速似乎也变得异常。一些无法理解的、闪烁着奇异色彩的几何图案，如同拥有生命般，在晶体周围的虚空中自行生成、变换、然后又悄然湮灭。

　　最让林汐心神剧震的是，她从那黑色晶体上，感受到了与她体内力量同源、却更加古老、更加浩瀚、更加……非地球的波动！

　　与此同时，一些破碎的、仿佛来自宇宙星海的信息片断，开始不受控制地涌入她的意识！

　　她“看”到了一艘庞大到超越想象的、非任何已知生物或人类科技所能建造的星舰，拖着幽蓝色的尾焰，如同受伤的巨鲸，冲破大气层，坠入这片原始的海洋！剧烈的撞击，蒸发了大片海水，融化了海床，形成了最初的海沟！

　　她“听”到了无法理解的、充满了数学之美与冰冷逻辑的异星低语，那语言直接作用于意识，描述着星辰的诞生与寂灭，描述着生命的播种与收割！

　　她“感受”到了一股强大而陌生的意识，在星舰坠毁的最后时刻，将某种“种子”或者说“蓝图”，连同部分核心数据库，封存进了那艘星舰最坚硬的、也是唯一完好保存下来的核心部件——也就是眼前这块黑色晶体之中！然后，那股意识便彻底消散，或者说……融入了这片初生的深海环境。

　　这些信息庞杂、混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实感。

　　林汐呆立在虚空之中，覆盖着鳞片的身躯因为巨大的信息冲击而微微颤抖。

　　塞壬……并非地球自然进化产物？

　　他们是……外星造物？或者说，是某个远古外星文明留在地球的“遗产”？那艘坠毁的星舰，就是“播种者”？

　　而她这个“回响”，所谓的完美容器，难道她的基因蓝本，并非仅仅源于母亲和纳迦，更深的根源，是链接到了这块承载着外星文明遗产的黑色晶体？！所以纳迦才会觉得她的本源波动与这里相似！所以父亲那基于地球生物学的“神裔计划”才能在她身上取得“成功”，因为她本就是被设计用来“适配”某种更高层次存在的“接口”！

　　真相，远比她想象的更加惊人，也更加……恐怖。

　　她缓缓抬起手，试图靠近那块沉默的黑色晶体。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晶体表面的瞬间——

　　“嗡！！！”

　　黑色晶体猛地一震！一股无法形容的、纯粹由信息和规则构成的洪流，如同决堤的星河，瞬间冲入了林汐的意识！

　　并非攻击，而是……连接与检索！

　　庞大的、属于另一个星辰文明的知识与技术，如同浩瀚的星图，在她“眼前”展开！关于能量运用、关于生命构造、关于时空本质……无数超越她理解范畴的信息疯狂涌入！

　　同时，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仿佛机械合成的意念，直接在她意识核心响起，用的正是那种异星低语：

　　【检测到‘传承者’序列波动……权限确认……初级数据库开放……】

　　【警告：侦测到‘收割者’信标残留信号……坐标：近地轨道……状态：休眠……威胁等级：极高……】

　　【传承者，进化，或者……毁灭。】

　　信息流戛然而止。

　　黑色晶体恢复了之前的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但林汐知道，那不是幻觉。

　　她悬浮在扭曲的虚空中，紫色的竖瞳因过度震惊而微微收缩，脑海中回荡着那冰冷的警告。

　　“收割者”信标？近地轨道？休眠？威胁等级极高？

　　她不仅发现了塞壬乃至自身力量的真正起源，更似乎……触碰到了一个关乎整个星球命运的、更加庞大而黑暗的秘密。

　　新亚特兰蒂斯的敌人，或许不仅仅是人类。

　　来自星渊的低语，诉说的不仅是过去，更是……未来终将面对的、来自群星的审判。

　　林汐看着那块沉默的黑色晶体，感受着体内那源自星海的力量，第一次意识到，她这个深渊女王的王座，可能远比她想象的，更加靠近……宇宙的悬崖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