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坠落疯人院》满陇桂雨

30、第 30 章

　　阿尔瓦的昏迷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林晚守在他身边，如同守护着一簇在狂风中摇曳、随时可能熄灭的残烛。她几乎不敢合眼，每隔一段时间便用手指去探他的鼻息和脉搏，用叶片收集来的清水润湿他干裂的唇，反复低语着安抚的话语，试图将那游离在崩溃边缘的意识，一点点拉回现实的岸边。

　　饥饿、寒冷、疼痛和极度的疲惫轮番折磨着她，但她靠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坚韧支撑着。她不能倒下，如果连她也失去意识，那么阿尔瓦就真的没有任何希望了。

　　第二天午后，阳光终于彻底驱散了连绵的雨雾，炽热地烘烤着湿漉漉的山林，蒸腾起一片氤氲的水汽。岩檐下的温度升高了些许，驱散了些许寒意，但也带来了新的困扰——口渴。

　　林晚收集的雨水早已耗尽。她舔了舔自己同样干裂起皮的嘴唇，看着阿尔瓦那愈发苍白干燥的唇瓣，心中焦急。她必须找到水源。

　　她再次挣扎着起身，脚踝的肿胀在草药和休息下消褪了一些，但依旧疼痛难忍，无法承重。她只能依靠双手和未受伤的腿，极其缓慢地、艰难地爬出岩檐，在附近的灌木丛和岩石缝隙间搜寻。

　　幸运的是，她在不远处一个背阴的岩石凹陷处，发现了一小洼尚未完全蒸发的、相对清澈的雨水。她如获至宝，用宽大的树叶小心地盛满，又采摘了一些新发现的、看起来可以食用的蕨类嫩芽。

　　当她拖着疲惫不堪、满身泥污的身体爬回岩檐下时，却对上了一双微微睁开的、茫然失焦的绿眼睛。

　　阿尔瓦醒了。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缩，动作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她紧紧盯着他，试图从那片朦胧的绿色中，分辨出他此刻的状态——是那个脆弱的阿尔瓦？还是力量失控后陌生的存在？亦或是……更糟的空洞？

　　阿尔瓦的眼神缓慢地移动，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焦点汇聚到林晚的脸上。他的目光里没有神性，没有疯狂，也没有熟悉的警惕，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连灵魂都被抽空的疲惫和茫然。他像是从一个极其遥远、极其黑暗的地方跋涉而归，耗尽了所有力气，连思考都变得困难。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喉咙里只发出一些干涩破碎的气音。

　　林晚立刻爬到他身边，将盛满清水的树叶小心翼翼地凑到他唇边。“喝水，”她的声音因为紧张和激动而微微颤抖，“慢慢喝。”

　　阿尔瓦顺从地、极其缓慢地啜饮着树叶边缘渗下的水滴。清凉的液体滑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阵刺痛，随即是生命得以延续的滋润。他喝得很慢，每吞咽一次，都需要停顿片刻，仿佛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耗费了他巨大的能量。

　　喝了几口水后，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够了。他的目光重新落在林晚脸上，那茫然的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属于“认知”的光芒在艰难地闪烁。

　　“……林……晚……”他极其艰难地、一字一顿地吐出她的名字，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仅仅是听到他唤出自己的名字，林晚的鼻尖就猛地一酸，眼眶瞬间湿润。他能认出她，记得她的名字！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胜利，证明他核心的意识和记忆并未在那场力量的暴走中彻底迷失。

　　“是我。”她用力点头，声音带着哽咽，“你感觉怎么样？哪里痛？”

　　阿尔瓦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地、极其吃力地抬起一只手，抚上自己的额头，眉头因为某种内在的不适而微微蹙起。“……头……很重……里面……很乱……”他断断续续地描述着，词汇贫乏，却准确地传达了他精神世界的混乱与沉重。

　　过度使用力量的代价，远不止身体的创伤，更是精神层面的海啸余波。

　　林晚握住他那只冰凉的手，轻轻从额头上拉下来，握在掌心。“我知道，”她低声说，语气充满了理解与心疼，“你需要时间。慢慢来，不要强迫自己。”

　　阿尔瓦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他似乎怔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他没有抽回手，只是任由她握着，那冰凉的指尖在她温热的掌心中，仿佛一块正在缓慢融化的寒冰。

　　他沉默了很久，像是在积蓄力气，又像是在整理脑海中破碎的思绪。然后，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低哑，却带着一丝清晰的、指向过去的片段：

　　“……水……很大的声音……你……摔倒了……”

　　他在回忆暴雨和山洪时的情景。

　　林晚的心揪紧了。她不知道他记得多少，是否记得他强行使用力量进行“相位移动”的细节，是否记得那七窍流血的恐怖景象。

　　“是的，”她选择坦诚，但避开了最刺激的部分，“洪水来了，你很警觉，带着我躲到了这里。”她指了指头顶的岩檐，“你……消耗很大，昏睡了过去。”

　　阿尔瓦的绿眼睛微微转动，扫视了一下这个临时的避难所，然后又回到林晚脸上。他的眼神里多了些复杂的东西，有劫后余生的恍惚，有对自身无力的懊恼，或许……还有一丝未能保护好她的、细微的自责？

　　“你……一直……在？”他问，目光落在她布满泥污和细小划痕的脸上，落在她明显消瘦憔悴的面颊上，落在她依旧肿胀的脚踝上。

　　林晚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多说。她不需要表功，她的坚守，他看得见。

　　阿尔瓦不再说话。他闭上眼睛，似乎连维持对话都让他感到疲惫。但他那只被林晚握住的手，却几不可查地、非常轻微地，回握了一下。

　　那力道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传遍了林晚的全身。那不是力量的波动，不是神明的施舍，只是一个虚弱的、刚刚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的人，所能给出的、最本能的回应和……依赖。

　　这一刻，林晚忽然觉得，之前所有的恐惧、疲惫、艰辛，仿佛都有了意义。

　　她轻轻调整了一下姿势，让阿尔瓦能靠得更舒服一些，然后拿起那些蕨类嫩芽，仔细地剔除老根，将最嫩的部分递到他嘴边。

　　“吃点东西，”她说，“你需要恢复体力。”

　　阿尔瓦睁开眼，看了看那翠绿的嫩芽，又看了看林晚，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顺从地张开嘴，慢慢地咀嚼起来。味道青涩，难以下咽，但他没有拒绝。

　　看着他如同初生幼兽般脆弱却努力配合的模样，林晚心中那片因逃亡而冰封的荒原，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温暖的石子，漾开了一圈细微却坚定的涟漪。

　　她知道，前路依旧布满荆棘，阿尔瓦的力量和心智依然极不稳定，追兵也随时可能出现。他们依旧饥寒交迫，伤痕累累。

　　但是，他醒来了。他记得她。他给出了回应。

　　这就足够了。

　　至少在此刻，在这片短暂的、被阳光笼罩的岩檐下，他们不再是逃亡者与迷失的神明，只是两个在绝境中相互扶持、彼此需要的……人。

　　林晚低下头，看着两人依旧交握的手，看着他苍白手背上那些细小的、正在结痂的伤痕，心中默默地许下了一个无声的诺言。

　　无论未来如何，无论他体内的力量是祝福还是诅咒，她都会陪着他，走下去。

　　直到他真正找到作为“阿尔瓦·诺斯”活下去的方式，直到他们看到这片山林之外，那片或许存在的、属于他们的宁静星空。

　　阳光透过岩檐的缝隙，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斑，温暖而静谧。

　　阿尔瓦似乎又陷入了昏睡，呼吸比之前平稳了许多。林晚没有松开他的手，只是静静地坐着，守着他，也守着这份在废墟和暴雨中，艰难萌生出来的、微弱却无比珍贵的——信任与牵绊。

　　掌心的温度，或许无法驱散所有的严寒与黑暗，但至少，能照亮脚下这寸尺的立足之地，给予他们继续前行的、最原始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