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坠落疯人院》满陇桂雨

28、第 28 章

　　星光下的宁静并未持续太久。后半夜，山风陡然变得暴烈，裹挟着潮湿的、饱含雨意的土腥气，呼啸着灌入他们栖身的岩脊。远处天际，沉闷的雷声如同巨兽苏醒前的低吼，滚滚而来，每一次轰鸣都让阿尔瓦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他那双在夜色中依旧清亮的绿眼睛，警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里面倒映着尚未出现的闪电的预兆。

　　“要下雨了。”林晚低语，声音被风吹散大半。她蜷缩起身子，试图抵御那迅速降低的温度和越来越强的风势。脚踝的疼痛在寒冷中变得愈发清晰。

　　阿尔瓦没有说话，但他站起身，走到岩脊边缘，仔细观察着下方的溪流和远处的山谷。溪流的水位似乎比黄昏时上涨了一些，水流也显得更加湍急浑浊。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不对。”他喃喃自语，声音几乎被风声吞没。他猛地转身，回到林晚身边，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不能留在这里。”

　　林晚心中一紧：“为什么？”

　　“水……”阿尔瓦指向下方那条在黑暗中泛着白沫的溪流，“太快了。上面……”他指了指黑沉沉的山脉深处，“雨很大。”

　　林晚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山洪！如果上游山区降下暴雨，汇集而成的洪峰将会沿着山谷奔腾而下，他们所在的这个靠近溪流的岩脊，首当其冲！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判断，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瞬间就打湿了他们的头发和单薄的衣物。冰冷的雨水带着刺骨的寒意，紧接着，一道刺目的闪电撕裂夜幕，将天地映照得一片惨白，随即炸开的惊雷仿佛就在头顶响起，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暴雨倾盆而下，如同天河决堤。视线迅速被密集的雨幕遮蔽，周围只剩下震耳欲聋的雨声和雷声。

　　“走！”阿尔瓦一把拉起林晚，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焦灼。他不再顾忌可能暴露行踪，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林晚忍着脚踝传来的剧痛，被他半拖半抱着，冲下湿滑的岩脊。雨水模糊了视线，脚下泥泞不堪，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阿尔瓦紧紧抓着她的手臂，几乎是凭借着一股蛮力，拖着她向地势更高的地方攀爬。

　　雨水像冰冷的鞭子抽打在脸上，身上迅速湿透，寒冷如同无数细针扎刺着皮肤。林晚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呼吸也变得困难。阿尔瓦的状态同样糟糕，他的脸色在闪电的映照下白得吓人，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但他那双绿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野兽般的求生光芒，支撑着他不断向上、向上。

　　然而，人的速度，又如何能与汇聚的山洪抗衡？

　　他们刚刚爬上一处相对较高的缓坡，身后就传来了如同万马奔腾般的、令人心悸的轰隆声！那声音沉闷而巨大，仿佛整座山脉都在怒吼。

　　阿尔瓦猛地回头。

　　只见下方那条原本只是湍急的溪流，此刻已经变成了一条咆哮的、浑浊的黄色巨龙！裹挟着泥沙、断木和石块的洪流，以摧枯拉朽之势，奔腾着冲过他们刚才栖身的岩脊，瞬间就将那里吞没！巨大的冲击力让整个山谷都在颤抖。

　　如果晚上片刻……

　　林晚看着那恐怖的景象，后怕让她浑身发冷，几乎站立不稳。

　　但危机并未解除。暴雨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他们所在的位置虽然暂时安全，但并非万无一失。雨水汇集成无数道细流，沿着山坡向下冲刷，使得地面变得极其湿滑泥泞。而且，雷电在头顶肆虐，停留在高处同样危险。

　　“不能停！”阿尔瓦嘶哑地喊道，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不断流淌。他环顾四周，目光最终锁定在斜上方一片看起来像是页岩结构、有着突出岩檐的区域。“去那里！”

　　那处岩檐或许能提供一些遮蔽。

　　他们再次开始艰难的跋涉。雨水让一切都变得模糊而危险。林晚的脚踝在一次踩入泥坑时再次狠狠扭到，剧痛让她眼前一黑，惨叫一声，整个人向前扑倒。

　　“林晚！”阿尔瓦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他猛地回身，在她彻底摔进泥泞之前，险之又险地拦腰抱住了她。

　　林晚靠在他冰冷湿透的胸膛上，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心脏同样在疯狂跳动。疼痛和寒冷让她几乎虚脱，意识开始有些模糊。

　　“坚持住……”阿尔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意味。他不再让她自己行走，而是弯下腰，试图将她背起来。

　　然而，他自己的力量也早已濒临耗尽。连日的精神折磨、体力透支、加上此刻暴雨的侵袭，让他的身体同样到了极限。尝试了几次，他都无法稳稳地将林晚背起。

　　就在这时，一股更强的山洪支流，如同狡猾的毒蛇，从侧面的沟壑中猛地冲出，朝着他们立足的这片斜坡席卷而来！

　　浑浊的泥水瞬间就没过了他们的小腿，强大的冲击力让他们站立不稳！

　　“抓紧我！”阿尔瓦厉声喝道，双臂死死环住林晚的腰，用自己的身体作为屏障，对抗着洪流的拉扯。

　　冰冷刺骨的泥水冲击着他们，水面上漂浮的断枝和碎石不断撞击在身上，带来阵阵闷痛。阿尔瓦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起，脚下死死蹬住一块嵌入泥土的岩石，才勉强没有被立刻冲走。

　　但洪流的力量太大了，而且水位还在迅速上涨。继续待在这里，只有被卷走一个下场。

　　阿尔瓦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随即又被一种更加疯狂的决绝所取代。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因为疼痛和寒冷而意识模糊的林晚，又看了一眼那咆哮的、如同死神镰刀般的洪流。

　　不能……不能再失去……

　　一股熟悉的、却又被他极力压抑的悸动，开始在他体内苏醒。那是力量的波动，是扭曲现实的权能。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轻易地让这片洪流改道，或者在他们周围构筑起无形的屏障……

　　林晚似乎察觉到了他力量的躁动，她用尽最后力气，抓住他湿透的衣襟，微弱地摇头：“不……阿尔瓦……不要……”

　　她害怕他再次沉沦于力量，害怕那不可控的后果。

　　阿尔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理智与本能，凡人的挣扎与神明的捷径，在他体内激烈地搏杀。使用力量，可能引发精神反噬，可能暴露位置，可能……让他变回那个他拼命想要逃离的“怪物”。但不使用力量，他们可能立刻就会死在这里！

　　洪水已经没过了他的大腿，冲击力让他几乎无法站稳。林晚的身体越来越冷，呼吸也越来越微弱。

　　“啊——！！！”

　　阿尔瓦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般的咆哮。他猛地抬起头，那双绿眼睛在暴雨中亮得骇人，里面充满了痛苦、挣扎，以及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

　　他没有去扭曲洪流，也没有去构筑屏障——那需要的精神力太多，太危险。

　　他选择了更直接、也更耗费心神的方式！

　　他紧紧抱住林晚，然后，调动起那蛰伏的力量，不是向外作用于环境，而是向内，作用于他们自身所处的这片狭小的“空间”！

　　一瞬间，林晚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失重感，仿佛脚下的泥泞和洪流都消失了，周围呼啸的风雨声也变得遥远而模糊。她感觉自己像是在某种粘稠的介质中穿行，视线里只有阿尔瓦那双燃烧着意志火焰的绿眼睛，以及他因为极度痛苦而扭曲苍白的脸。

　　他在进行“空间跳跃”？不，更像是某种短距离的、强行改变自身位置的“相位移动”！这对精神力和身体的控制要求极高，稍有不慎，就可能将他们彻底放逐到未知的维度，或者直接撕成碎片！

　　这过程短暂得如同幻觉，又漫长得如同永恒。

　　当那种失重和粘滞感骤然消失时，林晚发现自己和阿尔瓦已经出现在了那片他们之前看到的页岩岩檐之下。虽然依旧有雨水被风吹入，但至少避开了洪流的直接冲击。

　　而阿尔瓦，在完成这惊险一跃后，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命力，抱着她的手臂猛然松开，整个人如同断线的木偶般，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冰冷的岩石上，失去了意识。他的七窍，缓缓渗出了刺目的鲜血，在苍白的皮肤和湿透的黑发映衬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阿尔瓦！”林晚顾不上自己的疼痛，扑到他身边，声音带着哭腔。她颤抖着手，探向他的鼻息——微弱，但还存在。

　　他强行使用了力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林晚跪坐在他身边，看着岩檐外依旧肆虐的暴雨和奔腾的洪流，又低头看着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阿尔瓦，一种巨大的、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和恐惧，将她彻底淹没。

　　他们暂时安全了，但代价是什么？

　　阿尔瓦还能醒过来吗？就算醒来，他会不会……又变回那个陌生的、危险的“神明”？

　　雨水冰冷，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林晚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擦去阿尔瓦脸上的血污和雨水，将他冰冷的头抱在自己同样冰冷的怀里，试图用自己微薄的体温，去温暖这个为了救她而再次踏入力量深渊的男人。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被暴雨和洪水包围的岩檐下，两个遍体鳞伤的灵魂，一个昏迷不醒，一个独自面对着未知的恐惧与绝望。

　　黎明，还会到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