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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学海障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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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一中的男生宿舍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汗味与洗衣粉混合的气息。星澈,或者说陈默,坐在靠门的下铺,看着老周帮他把领来的被褥草草铺好,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这“内宿生”的生活,便是他体验人间六苦的第一课。「怨憎会」之苦,他已隐约嗅到,与一群陌生凡人少年挤在通间,毫无隐私与清净可言,这对他习惯了观星台绝对寂静的感官而言,就是一种酷刑。
“周……周叔,”他艰难地使用着这个凡间称谓,低声问出了盘旋在心头许久的忧虑,“我于此界常识几近于无,对学府知识更是一窍不通,若有人问起,我是如何考入这所学府的,我该如何应对?”
老周正费劲地把被子塞进被套,头也不抬,嗤笑一声:“谁问你,你就直说,走后门进来的。”
陈默瞳孔震惊,我怎么说也是观星一脉的天骄,现在居然是以走后门的身份进来的?我不要面子的吗?
“你在不服什么啊?你就说你是不是靠我这个后门进来的,搞得像我冤枉你似的,再说了。”老周语气带着几分混不吝的江湖气,“这理由最好用。普通百姓只当是家里找了关系,花钱疏通。他们想象力有限,查不到我头上。懂行的更不会多问。不懂的,你越含糊其辞,他们越觉得你背景深,反而不敢招惹你。”
陈默沉默了。
抱着领来的崭新教材,陈默跟着指引走进了高一(七)班的教室。教室里已经坐了大半学生,嘈杂的交谈声让他充满好奇的四处张望。随后他按照座位表,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靠窗那一组的倒数第二排。
他的同桌,已经到了。
那是一个看起来安静文弱的女孩,正低头看着一本课外书,侧脸线条柔和,睫毛很长。许是察觉到有人靠近,她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
陈默的心跳漏了一拍,并非因为情愫,而是想起的什么,一闪而过,又什么也想不起来了。这感觉转瞬即逝,快得让他以为这只是初来乍到的精神紧张。
“你好,新同学。”女孩开口,声音清脆,带着友善:“我叫苏槿。”
“陈默。”他依照老周的叮嘱,言简意赅,同时努力调动这三个月的“学习成果”,让表情和语气尽量符合一个内向新生的设定。幸好,基本的日常口语交流已无大碍,只是语调平板,没有情绪起伏。
“陈默?名字很好听。”苏槿笑了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随即指了指他怀里那摞干净的新书,“你的书领齐了?第一节是数学课,课本在吗?”
陈默点头,将那本印着《高中数学必修一》的书放在桌上。封面上抽象的几何图形,在他眼里比星辰文字还要晦涩难懂。
上课铃响,噩梦正式开始。
数学老师是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神情严肃的中年女性。她走上讲台,没有多余寒暄,直接开始讲解集合的概念。
“我们通常用大写字母表示集合,比如A、B、C等等元素与集合的关系,属于,或不属于……”
老师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落在陈默耳中,声音如同抹了油,左耳进右耳出。他看着黑板上那些奇异的符号(∈,?),试图理解“属于”的逻辑,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开始推演其与星辰归属、引力牵引的对应关系,结果自然是徒劳,反而更加混乱。
“陈默同学,”老师的声音将他走神的情绪拉回来,“你来回答一下,如果A代表我们班所有男生的集合,那么‘你’这个元素,属于A吗?”
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陈默身体微僵。这个问题很简单,可以说是送分题。但他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是:“我乃灵玄界观星者星澈,神魂入驻此身,严格而言,此‘元素’构成复杂,是否‘属于’凡人男性集合,需重新定义……”
这念头盘旋一瞬,便被苏槿轻轻碰触他手肘的细微动作打断。他回过神,看到苏槿口中一丝善意的提醒。
他张了张嘴,基于最基本的判断,生硬地吐出两个字:
“属于。”
老师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没有过多为难。
陈默缓缓坐下,后背惊出冷汗。感叹这样一个简单的提问,居然如此耗费心神。他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苏槿,她已重新专注于课堂,侧脸安静。
此刻他才清晰地认识到,老周给他安排的“学渣”人设,根本无需扮演。因为自己本就是一个不折不扣、如假包换的真·学渣。
他的红尘之苦,看来首先要从这无尽的学业折磨开始了。
铃声再次响起,短暂的课间休息结束,第二节是语文课。
语文老师是位充满激情较为年轻的男性,讲到古文单元时,他声情并茂地解析着词句意境,随即目光扫视全班,鬼使神差的锁定了看起来有些游离的新生,陈默。
“陈默同学,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此句描绘了怎样的画面,又蕴含了作者何种心境?你来谈谈感受。”
陈默再次僵住。落霞?孤鹜?它飞它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啊。又不是我写的,我怎么懂他在想什么……
他沉默地站着,像一个做错了事,被罚站的学生。就在老师眉头越皱越紧时,身旁传来细微、却清晰的气流声,那是苏槿用气声快速说道:“…景色壮阔,但是孤独,却向往自由…”
陈默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机械的复述到:“景色…壮阔,孤独,却向往自由。”
老师似乎不太满意这干巴巴的复读,但看他总算开了口,便挥挥手让他坐下,补充了一句:“赏析要融入自己的理解,下次准备充分些。”
第三节物理,第四节化学……仿佛所有老师都默契地想要“考验”一下这位新生。每一次被点名,如同一场公开处刑。而每一次,都是苏槿那及时雨般的、压得极低的提示,将他从悬崖边拉回来。
当上午第四节课的下课铃终于响起,陈默感觉自己比连续推演三日星图还要疲惫。他瘫坐在椅子上,仿佛身体被掏空……马上来一条士力架,横扫饥饿!做回自己!
“我这脑子在想什么呢,那石碑真是不靠谱。”陈默这样边想着,边揉自己的太阳穴。
就在这时,收拾好书本的苏槿,终于忍不住转过头,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抑制的好奇,她小声问道:“陈默,你……到底是怎么考进一中的啊?”
来了!
陈默心中先是一紧,随即生出庆幸的心理,这个问题,自己预判到了!并且反复训练过标准答案!
他立刻坐直身体,努力回忆老周教他时的语气和神态,用一种带着点无所谓又有点神秘的姿态回答道:“没什么,就是……家里找了点关系,走了个后门。”
说完,他甚至按照老周教的,试图耸耸肩,动作却显得很僵硬。
他预想过苏槿可能会惊讶,可能会鄙夷。但没想到,苏槿在听完他的回答后,并没有出声斥责。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情绪飞快地变换着。
最初是一丝果然,仿佛谜题早就有了答案。
随即,这神情化成了一抹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嘲笑,那眼神仿佛在说:“我猜的没错,果然如此。”
然而,在嘲笑过后,竟然露出一丝怜悯。那是一种……看到有人自曝其短、且对此似乎毫无羞耻心时的复杂情绪,像在看一个无可救药,却又有点可怜的笨蛋。
那混合着嘲笑与怜悯的眼神,比任何直接的指责都更让陈默感到尴尬,哪怕是说两句鄙夷的话,也比这意味深长的眼神好的多。
在陈默希望听到苏瑾谴责自己两句的期待里,苏槿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收回目光,拿起饭卡,轻轻说了句“我去小卖部了”,便离开了座位。
陈默独自坐在渐渐空荡的教室里,窗外是喧嚣的人间,而他内心那片属于观星者的骄傲过往,在这一天,被凡间的知识、被一个女孩复杂的眼神,击得五味杂陈。
他再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在这红尘炼心,竟然会如此艰难。而他要学习的,还有很多,很多。想着都4节课了,居然连半天都没过去,本来就疲惫的心神,又加重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