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感单元》消防锤

108、亵渎的祈祷

　　方嘉钰试图夺回控制权。

　　今夜，他构筑了一座被遗忘的古神祭坛。环形巨石矗立在荒芜之地，中央的石台布满干涸的、暗沉的血迹，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腐朽的气息。

　　他打算用最原始、最蛮荒的恐怖，冲刷掉顾一那些令他不安的“杂质”。

　　顾一出现在祭坛边缘。他穿着简单的亚麻布衣，仿佛献祭的羔羊，而非武装的骑士。

　　方嘉钰隐在最高巨石的阴影中，引动力量。

　　祭坛周围的符文依次亮起幽绿的光芒，无形的压力向顾一涌去，试图激发他最本能的、对未知邪物的恐惧。

　　顾一的脸色白了白，身体微微晃动，似乎在抵抗着巨大的压力。

　　然而，他接下来的举动，却让方嘉钰措手不及。

　　他没有后退，没有祈祷光明，甚至没有看向那些散发着不祥的符文。

　　他抬起脚，一步，一步，坚定地，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庄严的姿态，走向祭坛的中央——那座布满污秽的石台。

　　然后，在方嘉钰难以置信的“注视”下，顾一面对着巨石阴影的方向——方嘉钰所在的位置，缓缓地、无比郑重地，单膝跪地。

　　他低下了他那总是高傲扬起的头颅，以一种绝对臣服的姿态。

　　但方嘉钰感受到的，绝非臣服。

　　那是一种更危险、更亵渎的东西。

　　顾一开口了。

　　声音低沉，清晰，每一个音节都像是淬炼过的钢铁，带着一种扭曲的虔诚，回荡在死寂的祭坛上空。

　　“未知之神……”

　　不是光明神，不是任何典籍记载的尊名。

　　“夜的支配者，梦境的编织者……”他用的是方嘉钰在梦境中展现过的权能，为他编织着扭曲的尊号。

　　“我，顾一，您最卑微的造物……”他称呼自己为“造物”，而非“信徒”，仿佛他的存在，只因方嘉钰的注视而有意义。

　　方嘉钰隐藏在阴影中的意识，如同被冻结。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感知错了。这算什么？

　　顾一的声音继续响起，带着一种滚烫的、不容置疑的渴望：

　　“请垂怜……”

　　垂怜什么？

　　“请垂怜您唯一的信徒。”

　　“唯一的”。这个词，他咬得极重，带着疯狂的占有欲。

　　“请让您的目光，只停留于此地。”他抬起手，指向自己的胸口，指向自己跪伏的这片石台。

　　“请让您的耳，只倾听我的声音。”

　　“请让您的意志……只为我一人显现。”

　　他的声音渐渐拔高，不再是祈祷，而是宣告，是索取：

　　“我不再祈求光明，不再畏惧黑暗。”

　　“我愿献上我所有的战栗，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清醒与梦境——”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湛蓝色的眼眸，穿透阴影，死死锁住方嘉钰那因震惊而微微波动的暗影轮廓，嘶声道：

　　“——只求您，只注视我一人！”

　　“……”

　　寂静。

　　祭坛上幽绿的符文不知何时已然熄灭。荒芜之地上，只剩下那个跪在石台中央的骑士，和他那惊世骇俗、亵渎神灵的祈祷余音，在无声地咆哮。

　　方嘉钰彻底僵住了。

　　这不是恐惧。这甚至不是他能够理解、能够吸收的“信仰”。

　　这是一种……带着强烈束缚感的、滚烫的、名为“独占”的疯狂欲念！

　　它似无形的锁链，随着那祈祷的词句，一圈圈缠绕上他的意识，试图将他从虚无的神座上拽下，禁锢在这方小小的、由凡人欲望构筑的祭坛！

　　方嘉钰第一次，在顾一的梦境中，感到了某种近乎“恐慌”的情绪。

　　事情彻底失控了！

　　他的“食粮”，不再满足于被食用，反而试图将食客也一同拖上餐桌，宣布独占！

　　他无法回应这种祈祷，哪怕一个字。这种扭曲的“信仰”对他而言，不是滋养，是毒药，是枷锁！

　　他几乎是狼狈地、用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瞬间粉碎了整个祭坛梦境！

　　没有往常优雅的退场，没有留下任何气息，就像是被人从房间里猛地推了出来。

　　回归虚无神域，方嘉钰蜷缩在王座上，意识核心仍在微微震颤。顾一那滚烫的、带着独占欲的祈祷声，仿佛还在他耳边回荡。

　　“唯一的”、“只注视我一人”——这些词语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感知里。

　　他意识到，顾一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提供纯净恐惧的圣殿骑士了。他变成了一种……更危险的存在。

　　一个向他索求“唯一”的疯子。

　　方嘉钰决定逃离。

　　他开始有意识地减少进入顾一梦境的频率。从每夜必至，变为隔夜，再到数日一次。

　　他试图用距离冷却那份危险的热情，或者说，冷却自己因那份热情而产生的、陌生的悸动与不安。

　　同时，他强迫自己将意识投向其他梦境光点，寻找可能的“替代品”。

　　他进入一个野心家的梦境，品尝对权力失落的恐惧，味道辛辣而算计，令他作呕。

　　他潜入一个学者的梦境，感受对知识无法企及的焦虑，苦涩而干燥，难以下咽。

　　他甚至尝试了一个孩童对怪物的恐惧，纯粹却过于浅薄，无法果腹。

　　索然无味。

　　所有的恐惧，在品尝过顾一那杯混合着极致抗拒、坚韧意志以及……那危险欲念的复杂“鸡尾酒”后，都显得如此平庸、如此乏味。

　　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即使他不进入顾一的梦境，那个光点散发出的执念，也如同坚韧的蛛网，丝丝缕缕地穿透空间的阻隔，缠绕着他的神域。

　　那是一种无声的、持续的呼唤，带着被“遗弃”的委屈、不甘，以及更加炽烈的、想要将他重新拖回去的渴望。

　　他无法真正逃离。

　　方嘉钰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困境。

　　他需要恐惧信仰生存，而顾一曾是最好、几乎是唯一的来源。

　　现在，这个来源“变质”了，提供了他无法吸收、甚至感到危险的“食物”。而其他来源，又无法满足他挑剔的“胃口”和被顾一养刁了的感知。

　　减少进入梦境的尝试，只让顾一的执念在现实中发酵得更加浓烈。

　　方嘉钰透过现实的隔膜，能看到顾一变得更加孤僻，训练近乎自毁，眼底的阴影与狂热交织，几乎要溢出现实。

　　那份执念的蛛网，也缠绕得越来越紧。

　　他就像一只撞上蛛网的飞虫，越是挣扎，被粘得越牢。而编织这张网的蜘蛛，正用那双狂热的蓝色眼睛，在网的另一端，耐心地、势在必得地等待着他。

　　方嘉钰坐在虚无的王座上，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

　　他或许拥有神祇的力量，可以编织梦境，可以引发恐惧。

　　但在顾一那份扭曲而坚定的欲念面前，他仿佛才是那个……逐渐被逼入角落的囚徒。

　　他逃离的，不是一场梦，而是一个正在为他量身定做的、名为“独占”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