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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逃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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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似乎大了些,细密地敲在伞面,也隔绝了伞外的世界。
乔煕眨了眨眼,视线里的人重新清晰起来,线条清晰明朗的侧脸难掩落寞,男人低垂着眼,明明在伞下,却仿佛已经被雨幕湿透,让乔煕想起多年前的那个黄昏,扛住黑暗的少年不再复返。
他在国外过得不好。
怎么会不好呢?名校毕业,国际公司的年轻执行官,就像年少说得那样,在到来的这个未来里,他很成功。
他很好,很成功,很幸福。
乔煕移开视线,看向照片上熟悉的脸,在心中告诉莉姐,不要相信他,他很好。
男人的喃喃自语彻底消散,世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白噪音般沙沙雨声,周玱重新站起来,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转身接过伞,指尖一顿,问乔煕:“你没有什么想说的?”
秋天的雨是笼罩世界的制冷柜,碰到周玱温热的指尖乔煕才发现自己手指有些冻僵了,她蜷了蜷手,扬起笑脸面向莉姐:“莉姐好久不见啊,你还是这么魅力四射,我已经变成一个社畜啦,没有变成像你一样帅的人,但是工作稳定,生活顺心,我很好,周玱也很好,不要担心呀。”
最后一句接近喃喃,成年人的阳光开朗总是伪装不了多长,周玱握紧了伞柄,声音带上了一丝暗哑:“乔煕。”
乔煕顿了顿,整理好表情转身看他。
周玱盯紧面前这张如今吝啬于对自己袒露的脸:“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回答是,我马上回M国。”
“乔煕,你恨我吗?”
在这里,不要撒谎,告诉我,我是否还有存在你身边的必要。
他的目光压抑而渴求,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就像重逢初见那般,带有他少年时没有的压迫感。
乔煕移开视线,张了张嘴,又听到周玱柔和下的声音,是乔煕真正熟悉的语调,带着安抚和引导:“乔煕,不要逃避,告诉我好吗?”
周玱耐心地等了等,看到乔煕习惯性地掐着大拇指,直到指尖泛白,心中又忍不住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
他努力寻找从前的感觉,模仿着乔煕记忆中的自己,又觉得自己可笑极了,可有什么办法呢,他要的,是乔煕的回答,他需要这个回答。
“乔煕,什么时候你想好回复我了,我也告诉你我的回答。”
周玱轻轻握住乔煕冰冷的手,将她泛白的虎口解救出来:“回去吧。”
不要着急,周玱。
回去的路上雨彻底倾泻而下,把两人淋了个落汤鸡,坐进车里,周玱把毛巾递给乔煕:“先擦擦,我送你回去换衣服。”
乔煕嗯了声,将毛巾盖在头顶缓缓挪动,突然觉得有些烦躁和埋怨,又有些难受和躁动,可最终还是忍耐了下来,不想看见周玱,干脆将毛巾挂在头上靠上椅背。
雨太大路不好走,祥冠更近,周玱凝神开车,征询乔煕意见:“先去祥冠,顺便吃个晚饭好吗?”
声音柔和,乔煕闷闷回了个“嗯”。
一路无话,等车开到大厅门口,周玱打开副驾驶门,发现乔煕还是盖着白毛巾一动不动,久远的敏感神经触动,周玱几乎有些慌张地掀开毛巾,对上乔煕通红的双眼——她没哭,就是看上去气哄哄的。
乔煕下了车,站在车门口楞了会儿神,才抬步往前走。
回过神的周玱把钥匙丢给门童,皱了皱眉跟上。
在电梯门口追上乔煕,周玱问:“你去哪儿?”
“回房间。”乔煕有些不耐烦。
“哪个房间?”周玱隐隐明白了什么,勾起嘴角。
“9026,”乔煕顺嘴回了,自己反应过来,又转身要去前台,“不是,我去开房间。”
9026,周玱在这个房间住过半年。
电梯门开了,周玱抓住乔煕的将人拉进去,按了十楼,又将手搭上乔煕的额头,果然滚烫一片。
“你干什么!”被抓住手,贴着额头的乔煕语气有些冲,人却乖乖没有动。
“9026被定了,我们去1026。”周玱的语气出奇地温柔,耐心地好像在哄一个酒鬼。
进了门,周玱把乔煕安置在沙发上,打开空调,拿了自己睡衣出来,半蹲下问她:“还能自己去换衣服吗?出来把头发吹干好不好?”
乔煕看着近在咫尺的周玱,心中更是烦躁。
我只是有点头晕,顶多有点发烧,我自己能解决!
她一把抢过睡衣,一起身又是天旋地转,被周玱一把扶住。
好难受,心里更烦了。
乔煕进了浴室,周玱飞快换了衣服站到浴室门口,手机上点了药和餐,凝神听里面的动静,片刻后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又好笑地摇摇头,刚想转身却听到浴室咚的一声,周玱握上门把手:
“乔煕?你怎么了?换好衣服没有,我进来了?”
没有回话,周玱有些急了,一只手靠在墙上准备开门:“乔煕,回答我。”
这次里面有了哒哒的脚步声,门开了,乔煕穿着藏蓝色的男式睡衣,整个人裹在里面,皮肤被衬得有些苍白,脸却烧得粉红,手捏着腰头,满脸不耐地站在门口:“裤子,好大。”
周玱顿了顿,将乔煕过大敞开的衣襟合拢,轻声哄道:“买了新的,很快就到,我们先去吹头发好吗?”
乔煕没搭理他,一手拽着裤头一边回身自己拿起吹风机,在镜子前吹了两下不小心把头发戳进了眼,下意识伸手捞了一下,松垮的裤子顿时掉了下去。
“......”
周玱移开视线,轻笑了一声,乔煕憋红了眼,重重放下吹风机,低着头弯腰把裤子提上来打结,手上却好几下都没成功,干脆捏着布料不动了。
一只宽大的手接过吹风机,噪音再次响起,同时轻柔的指尖穿插过乔煕的发间,高大的男人站在乔煕身后,声音在噪音中若隐若现:“别生气了,等下吃了药,吃点东西睡一觉就不难受了。”
乔煕唯二爱生气的机会,是身体难受的时候,尤其是这种头脑发昏算不了题的时候,更容易暴躁,整个人像个臭脸炮仗,看谁都是不耐烦。
宛若都不爱搭理这个时候的乔煕,只有老乔和陈女士会哄着她喝药,后来周玱也会哄。
乔煕其实是很娇气的一个人。
但是自从进入社会,这个毛病已经好了很多,更多时候是她臭着脸,一个人在出租屋里把自己照顾好。
所以乔煕已经不娇气了,也不是以前的乔煕了,她自己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她也不需要周玱。
乔煕的生活不需要周玱。
吹风机的声响乍然关停,周玱对上乔煕盈满泪水的视线,有些手足无措,张开手又合拢,最后将袖口轻轻擦上乔煕的脸,被乔煕猛地侧脸避开。
“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乔煕的声音被烧得嘶哑,她看着镜子里的周玱,这个高大的青年,冷峻矜贵,明明已经不是从前被从自己家赶出来也无力反抗的少年,有能力在更好的地方过他成功的人生,为什么要回来呢?
回来了,又为什么要和她这个吃不了苦,嫌贫爱富的人纠缠,他不应该高高在上的唾弃她,毫不留情地转身,永远不回头吗?
这样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过自己的人生,而不是一次又一次地被拉回过去。
“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眼前呢,你为什么总是看到我尴尬狼狈,为什么要这么温柔,你为什么要我的回答,你为什么不能放下你为什么要回来!”
乔煕的眼前模糊一片,这些天被打破常规的惶恐紧紧拽着她,将她小心掩盖的过往掀开,在她无人在意的内心肆虐。
她当然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自讨苦吃,是她无法决绝又不肯放下,可是明明只要周玱不出现,生活就可以继续在伤口上繁荣,明明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不是吗?
“因为我贱我愚蠢。”身后的周玱伸手捂住乔煕的眼睛,恢复面无表情,盯着镜子里的女人,轻轻下压环住她颤抖的身体,声音同样暗哑:“乔煕,我没有放下,你凭什么放下。”
“你现在的难受、痛苦,都是应该的,是你抛弃我应该的。”
“你是不是应该问问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是愧疚、羞耻、还是你还爱我?
男人轻轻叹息,乔煕啊,你又为什么不更决绝一些,这样我才可以毫无顾忌。
......
大哭一场后,本就烧迷糊的乔煕终于撑不住昏睡过去,周玱把人抱到床上看了半宿,直到后半夜退了烧才在沙发上睡下。
第二天醒来竟是中午,身上挂着毛毯,头也有些昏沉,周玱坐起身,轻轻按住额角,转头看到拖到身边的小茶几上放着药片和水杯。
走进卧室,床铺叠得比酒店还整齐,包括他的睡衣。
今日仍然是个阴天,没有开灯的室内昏暗,靠着卧室门框,周玱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所以这个小没良心的,看到自己发烧就这么走了?
真残忍啊,乔煕。
拿起手机,熟练地找到那个默念过千百回的号码打过去,显示暂时无法接通。
周玱倒回床上,轻嗅枕巾上遗留的发香,拨通助理电话:“休假结束,给我订回S市的机票。”
“好嘞老大,你声音不太对,感冒了?要给你整点药不?”卢广白一筷子扫过锅里最后一片肉,在女友喷火的双眼中笑嘻嘻把肉转道送出,对着电话那头提起另一件事。
“对了老大,你让我查的六年前的事情,有点眉目了。”
周玱捏捏眉心:“发过来。”
“好嘞!”
放下手机,周玱看着天花板愣了愣神,良久喃喃自语一声:
“所以乔煕,你恨我对吗?”
无人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