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雨停》春生夏

2、第 2 章

　　姜竹生的十六岁，像是漫长的梅雨季，潮湿闷热，颓气。透着一股子发霉的味道。

　　外面下着雨，雨打玻璃窗上，噼里啪啦的响。
　　室内，尽管天气已经没那么热，空调还是呼啦啦的吹着。毕竟是公家的电，想怎么吹就怎么吹。

　　这老旧的三层办公楼，是这片区的社区服务中心。

　　坐在办公桌的工作人员，有些同情的看着姜竹生：“你过会跟着秦阿姨走，她是我们这片区的优秀模范，家里有好几个你这样的孩子。”

　　“你这样的孩子”的姜竹生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工作人员嘀咕了一句：“这人怎么还不来。”

　　话音刚落。
　　一道洪亮的声音就从楼道传来：“哎哟喂，看我今天忙的，又迟到了。”

　　姜竹生扭头去看，一个40岁左右的女人已经站在办公室的门口，有些胖，脸上堆着笑，挂着和善的褶子，看起来不像是个坏人。
　　这应该就是那个秦阿姨。

　　“这老秦怎么现在才来啊，等你好半天了。”
　　工作人员语气怪罪，但脸上却没有半点责难。

　　“害，工厂那边加班，你知道的。”
　　秦阿姨不好意思的擦了擦身上的灰，看向姜竹生：“这就是新来的孩子吧。”

　　姜竹生低头沉默的的站着，任由秦阿姨拉住她的手，也不管她是否愿意。

　　秦阿姨很热情，脸上的肉笑了堆起来：“孩子，别怕，跟阿姨回家。”
　　她声音很大，整个办公室都回荡着她的声音。

　　姜竹生没说话，她不是特别喜欢说话。
　　而且，不管她答不答应，她都得跟着她走。因为她没有地方去。

　　姜竹生是被警察送到社区服务中心的。

　　“你这样的孩子”在警车上，警察已经给她解释过了。
　　那个警察脸色绷紧，可能是长期琐碎的事物和抓捕让他脸色生冷：“像你这样年龄稍微大一些的未成年，家里已经没亲属愿意抚养的，都会送到社区服务中心。基本都跟你一样父母双亡或者去坐牢的，没地方生存的。社区服务中心会找社区的模范，带回家照顾你们，给你们一个地方，让你们顺利成年完成学业。”
　　“不是孤儿院，不会有领养或者变动了。”
　　警察还强调了一下。

　　姜竹生坐在警车上只是麻木的听着，它像是被归了类的垃圾，能有去处，就是极好的了。

　　秦阿姨家在老旧的城中村。地上有散发着恶臭的积水，头顶是从窗户伸出来的晾衣杆，挂着老旧的衣服。电线杆上到处贴着“代孕”“开锁”这样的小广告。
　　楼间距很窄，阳光照不进来，道路之间是昏暗的。停放着几辆电瓶车，把本来就窄的道路堵的更水泄不通。

　　秦阿姨的脸隐在道路中，暗了一大半。她看着姜竹生：“阿姨家里你这样的孩子比较多，人多嘴多，住的不是很好，你别介意啊。”
　　说着把姜竹生带上了楼，摸了好半天的钥匙才掏出来，开了门。

　　里面比外面更加破旧。

　　客厅里的沙发似乎是用了十多年，枣红色帆布的沙发都已经磨出白色的底色。
　　电视机还是老式方块的，吃饭的桌子是脱了皮的红木桌。上面残留的油渍像是渗了底擦不掉了。

　　客厅连接着四五道门，应该是卧室。那么小的屋子还有五六个卧室，应该是隔断出来的。

　　秦阿姨带着姜竹生进去。

　　她随意开了一道门，指着里面。
　　“听好啊，这就是你的房间了。”

　　姜竹生朝着里面望去，一张小小的木质床，发灰的床单被子铺在上面，还有一张一米的小书桌。
　　也就这些，已经把这个房间堵满了。

　　秦阿姨掏出几把钥匙塞到姜竹生手里：“小林啊，你就先住着，阿姨还要去做工，住也在做工的工厂那边住，。”
　　说着脸上露出抱歉的笑意，“有空阿姨就马上赶回来，你有什么事就打电话跟阿姨说。”

　　说完又客套了几句，急匆匆的转身就走了。

　　姜竹生坐在那跟石头一样硬的床上，看着对面斑驳的墙。那墙边脱了皮，因为潮湿脱了皮的地方还长出斑驳的水渍。
　　整个屋子散发着一股难以驱散的霉味。

　　她坐了五分钟，才打开行李箱，里面只有两套短袖长裤，和两件外套，还有一个黑色的骨灰盒子。
　　这是她小半生的行李。

　　她把骨灰盒摆在床头上。
　　姜竹生盯着骨灰盒。

　　小小的盒子里，是外婆沉重的一生。

　　记忆力，外婆是个满身怨气的人。
　　她埋怨不孝顺的舅舅，还没死就惦记她的房子。
　　她埋怨外公是个烂人，跟外面乱搞的女人跑了。
　　她埋怨姜竹生的母亲，在死了老公之后，把亲生女儿丢给她。十几年没有音讯。

　　外婆是突然病倒的。本来还在跟邻居吵架，就因为邻居倒水把水，不小心溅到了家门口。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揪着人骂。
　　对面四十岁的大妈完全不是对手。

　　她喋喋不休的骂句，如珠圆玉落，根本不给对方招架的余地。可还没等对方回嘴，她就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在医院的那几天里，老太太终于是停止了长达半辈子的抱怨和谩骂。
　　她那双布满皱纹的眼睛，红肿浑浊。
　　她看着站在床头的姜竹生：“听好你过来。”

　　这个嘴巴刻薄一辈子的老太太告诉她藏得钱的归放的地方告诉了她。可这一辈子的积蓄只有几千。
　　这几年这个可怜的老太太，被唯一的儿子搜刮的只剩骨头。这几千块钱，也是从骨头里挤出来的。

　　老太太是进医院的当天晚上痛苦的走的。并不安详，痛苦的嚎叫呻吟，在医院的走廊持续了几个小时。
　　姜竹生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头低的比以往更低，眼泪呜咽在死亡的尾巴中。

　　几乎是如预料的一样，老太太并没有被厚葬。从医院直接拉到了火葬场，悲剧漫长的一生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盒子。
　　现在轻飘飘的躺在姜竹生怀里。
　　悲剧的一生就像那个盒子一般没有重量。

　　伴随着死亡的，是一片混乱。
　　那场死亡附赠的闹剧持续了好几天，警察和社区工作人员来来走走，林家的争吵声响彻整个小巷。
　　邻居看着林家的大门，也只能摇着头说造孽。

　　结果就是那破败的小二室归舅舅，因为他才是遗产的第一顺位继承。
　　舅舅不愿意抚养姜竹生，并且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残疾证。姜竹生被赶出家门。只能跟着工作人员离开了那个巷口，跟外婆在一起住了十几年的地方。

　　姜竹生躺在床上，被子不知道是放了多久的。冲鼻的霉味直顶脑门，顶的人有些睡不着。

　　姜竹生睡的头昏脑涨，站起身准备去楼下买瓶水，刚打开卧室的门，就听到这屋子的大门打开的陈旧的嘎吱声。

　　昏暗的客厅里站着个人，那个人身形很高，清瘦。是个男生。
　　客厅里没开灯，光线很暗，只能依稀看到是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耳朵里插着老式的带线耳机。
　　书包挂在左肩上，微微低着脑袋，细碎的头发乖顺的垂着。

　　他低着头，手里拿着一个mp4。像是十年前的人。现在谁还用mp4。

　　他专心致志的看着手上的mp4，走到林挺好的门前，似乎才注意到这个屋子里多出了一个人。他抬起了头。

　　姜竹生这才看清他的脸。

　　卧室的光，是属于这屋子里唯一的亮光。
　　它昏黄的打在少年还青涩的脸上。

　　他高高的抬着下巴，睨着看姜竹生。
　　他眼眸淡淡的，眸子像是黑色的潭水，很深却没有任何波澜，。
　　眉骨有些高，下巴落阔。

　　是很好看的一张脸。

　　只是太冷了，不是高岭之花的冷，更像是像死去的冷。

　　他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扭头进了自己的房间，嘭的一生关上了门。
　　一句话没说。

　　姜竹生看了一眼紧闭的门，他似乎就住在她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