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返盛夏》木槿丞

2、少年惊梦

　　朦胧之间，浑身碎裂般的剧痛还在神经末梢隐隐作祟，下一秒，一股极强的白光便穿透了无边的黑暗，刺得他眼皮灼痛难忍，像是有无数根细针扎着，迫使他拼尽全力，才艰难地睁开一条缝。

　　只有头顶一盏白昼灯悬着，发着冰冷的白光，可视范围很小，只照亮脚下半米的地方，以至于四周黑漆漆一片，让他无法知道这个空间具体有多大。

　　“叮咚！”一声清脆的机械提示音响起。

　　梁洄时猛地回过神，迷茫地转动脖颈环绕四周，除了头顶的冷光，只剩无边无尽的黑暗，并未看见别的任何东西。

　　食指和拇指很轻的搓了一下，触感真实。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摸遍全身——完完整整，身上没有任何伤口，连撞车时的剧痛都消失无踪，好像刚才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场荒诞的噩梦似的。

　　“喂。”梁洄时朝着空荡荡的黑暗喊了一声，声音在一片虚无中回荡着，最后再一圈圈消散。没有任何回应，只有越来越浓的不安爬满全身。

　　突然，一个半透明蓝屏凭空出现在自己面前，屏幕上密密麻麻的飞快运行着自己看不懂的代码，只觉得眼睛发酸。

　　“这是......什么东西？”他皱着眉伸手去碰，指尖却直接穿过光屏，连一丝触感都没有。

　　“你好，梁先生。”

　　黑暗里突然响起一声冷冰冰的机械音，没有源头，像是从四面八方涌来。吓得梁洄时浑身一颤，猛地退后几步，“谁？！”

　　“恭喜你成为本世界的第999位光临者，您将获得一项专属权益。”

　　“什......什么玩意儿？”梁洄时还沉浸在“死而复生”的巨大冲击里，脑子一片混沌，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能愣愣地盯着面前的蓝屏。

　　“请梁先生做出选择：重新投胎，或重生回原世界。”机械音并没有给梁洄时解释或复述刚才的内容，接着往下说。

　　梁洄时猛地回神，皱着眉反问：“你先等一下，我问你——我是死了吗？”

　　机械音冷冰冰的回答道：“是的，梁先生你已于三分钟前，因车祸抢救无效死亡。”

　　“啊......这样啊，”梁洄时喉结滚动了一下，下意识紧咬住下唇，舌尖尝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眼底闪过一丝怅然，“那我选重生就可以回去？”

　　“选择确认后，即可实现。”

　　不会是新型诈骗吧......梁洄时心说，警惕的扫过四周。

　　“检测到您的怀疑情绪，已自动屏蔽‘诈骗相关’联想。请梁先生信任我，我并不了解你们那个世界里的类似于电信诈骗的东西，我只知道我工作的宗旨是童叟无欺。”

　　“你！你能听见我的心声？！”梁洄时被吓得跳了起来，惊讶的瞪大了瞳孔，满眼都是难以置信——连心声都能听见？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是的，请梁先生尽快选择，您只有半小时的选择时间，目前您已经浪费掉二十分钟了。”机械音毫无波澜。

　　“如果我不选，会怎样？”梁洄时小心翼翼的问道。

　　“永远停留在此空间，意识逐步消散，直至彻底湮灭。”机械音的回答简洁又残酷，“请梁先生迅速......”

　　“别催！”梁洄时猛地打断它，眉头拧成一团，脑子飞速运转——投胎就是彻底变成陌生人，过往的一切都没了；重生回原世界，至少还能抓住点什么。

　　“我选重生。”他深吸一口气，眼神沉了沉，“我是回到原本的世界，对吧？”

　　“大概率是的，但也可能会存在细微的误差，无法完全精准。但误差多为小范围时空波动，您应该清楚，时空是无法轻易逆转的。”

　　“是回到我原世界的什么时间段啊？刚出生？婴儿时期？还是我死之前的二十分钟？”

　　“任意时段，均可自主选择。”

　　“任意时段......”梁洄时低下头，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张模糊的脸——穿着白衬衫，笑着望向自己。又想到向源电话里说的，心脏没由来的抽痛了一下。

　　如果能回到那时候去......见见他，是不是会更好？

　　“让我回高中吧，高二。”梁洄时最后做出了决定，“我的记忆会被删改吗？”

　　“不会的，但如果梁先生想要删除，我可以为您提供服务......”

　　“不用不用！我不想删除！”梁洄时吓得连忙摆手。

　　“好的梁先生，正在进入时空穿梭隧道，我是您的专属系统0813，正在同步系统任务，请稍候......”蓝屏突然迸发出刺眼的蓝光，将整个黑暗空间照亮。

　　梁洄时感觉脚底一空，失重感迅速席卷全身，周围的色彩变得丰富起来，自己像是在一条狭长的隧道里穿梭，四周都是扭曲的光影。

　　耳边风声呼啸，时空隧道的拉扯感越来越强烈，骨头像是要被硬生生撕裂开，又酸又痛。

　　混乱中，他听见0813说：

　　“梁先生，您的主线任务是‘解救夏初以’，单线任务是‘攻略夏初以’。”

　　“夏......初以？”时光隧道里，他只记得自己说出了这三个字。

　　“因检测到您重生核心诉求与‘夏初以’强关联，任务详情将在您抵达目标时空后同步......”

　　这样啊......

　　他呼了口气，才发现自己喉咙现在干得发痛，喉管里涌上阵阵血腥味。

　　梁洄时目前脑子是一片混乱，他搞不懂现在自己究竟是处于一个怎样的境界，目前所发生的一切实在是匪夷所思——

　　先是突然冒出的一辆车把自己撞死了，现在自己又到了这个鬼地方，还弄了个什么系统，现在又扯上了夏初以。

　　实在太乱了。

　　夏初以......

　　梁洄时的心忍不住重重地跳动起来。一想到这个人就会生出一种很奇特的感觉，他一直觉得这人很奇怪。

　　高中时，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一直看书、看书、看书，做题、做题、做题。

　　他似乎有看不完的书，做不完的题，看着就特别没意思，也不爱说话，对谁都爱搭不理的，高二的时候好像还被几个男生集体欺负过。

　　那时梁洄时也没当回事，被欺负的又不是自己，他没那么闲。

　　直到高二下学期，班主任实在看不惯自己的“混日子”行为，把夏初以安排在了自己旁边，想让他带带自己，让自己感受到学习的乐趣。

　　但学生时代的自己实在没有找到任何学习的乐趣，依旧安安稳稳的混过了高中，再随便混了个普通大学，就被梁福忠丢进了公司。

　　但他那时找到了新的乐趣——观察夏初以。

　　他发现夏初以并没有表面上那么闷，其实他内心世界特别丰富，甚至可以说是清奇，这让梁洄时感觉特别有趣。

　　他还特别爱脸红，自己随便跟他说说话就可以把他逗得面红耳赤。

　　总之，他觉得夏初以就是一个特别特别有意思的人。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具体是在哪个时间段已经记不清楚了，自己当时心里面是怎么想的现在也完全没了印象。

　　只知道，自己的想法变了质——

　　他喜欢上了夏初以。

　　当发现这件事的时候，他很害怕，很恐慌，但喜欢还是像种子一样在心里发了芽，长成了不敢说出口的暗恋。

　　友谊一旦变了质就会不单纯，会有更多的心机，更多的渴望。

　　但那年的他们都还是少年，哪会想那么多？越是想要靠近，就越是小心翼翼，满心不自在。说不出口的暗恋，从此藏在了心里。直到向源提起他的名字，心脏才再次跳动起来。

　　想到这儿，梁洄时的躁动的心猛地抽动，绞得人生疼。

　　0813的声音终于清晰，也变得温润起来，不再那么毫无感情。

　　“系统检测完毕，无误；人物系统检测完毕；无误；系统全面绑定完毕，无误。”接着是一声礼花绽放的特效音，“欢迎编号9990625梁先生来到‘夏初以解救计划’，我是您的专属系统0813！”

　　9990625？梁洄时忍不住想试图去理解这一长串编号。

　　999应该是因为刚才0813说的，自己是第999个进入系统的用户，0625也很好理解，自己的生日就在6月25日。

　　这样一想，这个神秘的编号一下子没了神秘感，但他又突然很好奇系统这个编号的含义。

　　0813又是什么意思呢？也是一个充满纪念意味的日子吗？

　　唉，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说不定只是一个随机的乱码罢了。

　　“0813。”梁洄时轻轻的在心里喊他。

　　“梁先生，我在。”

　　“我现在在哪儿？”

　　梁洄时忽然有了落到实地的感觉，失重感也渐渐减少，眼前开始有了光亮，可他却看不太清。

　　在某一时刻，四周瞬间变得嘈杂，三三两两的同学从他面前走过，树影斑驳摇曳，烈日高悬天际。

　　“梁先生，您目前处于盛阳十二中总部，是您的高中母校厚德楼处，现在是中午食堂供餐时间，您的攻略对象目前在高二一班第一组第......”

　　“行了行了，你别说了，我知道了。”梁洄时心急，打断他的话，“夏初以现在在班上对吧？”

　　“是的。”

　　“我现在就去找他！”

　　“等等梁先生，您应该还没弄清楚目前的时间线，您的攻略对象此时......”

　　梁洄时没再听下去，指尖下意识按了下太阳穴——这些年当了公司老板，让他习惯自己掌控节奏，而非被动接收指令。

　　他直接屏蔽了0813的语音功能，脚步已经迈了出去，朝着教学楼的方向快步跑开，也就没听见他后面的话——

　　您的攻略对象此时与您并不相熟。

　　梁洄时的运动鞋拍打在盛阳十二中的水泥地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当年记忆的碎片上。

　　他身上穿着当年的校服，与身旁的同学没有任何不同，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人。

　　太真实了，真实的让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否只是他平时的一场冗长的梦。

　　教学楼与记忆重合，熟悉的阶梯，偶尔会碰见几个眼熟的同学和他打招呼。

　　正午的太阳太烈，晃得他睁不开眼，教学楼的红砖被晒得发烫，阳光形成一束束光影，交汇在一起。他抬手挡了挡，光束从指缝漏下来，在地上织成细碎的网。

　　直到上到三楼，梁洄时的脚步才终于慢下来，甚至变得沉重。

　　他不太敢推开那间门，想看见他，想看见那常年裹在暖阳之下的他，想看他对自己笑，想看他红着脸不说话的样子；可害怕又像暗礁，藏在潮水底下——

　　怕这太真实的场景是幻觉，怕推开门后，连仅存的念想都碎了；也更怕自己满腔的热忱，会惊扰了此时的他。

　　这样矛盾的想法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让梁洄时烦躁地抬手抓了抓头发。

　　这些年，他很少会有这样的情愫，干脆一鼓作气，攥紧门把手，猛地推开了那扇多年未再推开的门。

　　——吱呀一声。

　　浓重的青春气息扑面而来，混着午间的蝉鸣，绵延悠长，很是燥热，一声一声，灌入耳内，直击内心。

　　砰砰！砰砰！砰砰！......

　　一切的一切，全被盖在这失了率的心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