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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冤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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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呢?”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回去……要怎么交代?会撒个谎是吗?”
“不撒了。”我的声音平静得自己都意外,“这辈子已经被生活折磨得体无完肤,难道还不能挺直腰杆,做一回真正的自己吗?”
“别是只在我面前嘴硬。”她眼中有怜惜,更有看透世情的了然,“回去说不定就怂了。老实交代,经常被罚跪搓衣板吗?”
“跪?”我看着她,终于露出一丝真心的笑意,“如果娶的是你,大概会。可惜这辈子……还没尝过那滋味。”
人们总说,既然不能反抗,就学会享受。可当生活日复一日、变着花样地践踏你时,那种滋味,谁能“享受”?
曾经,我想过和你千般柔情万般恩爱。我想着要风风光光地娶你,要在县城选一个好的地段盖一栋房子,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张二别子把他的女神娶回了家。然后给她好的生活,让她的生活充满甜蜜快乐。
可再美的梦,也敌不过现实轻轻砸下的一块砖。所以,所有这些都要从努力挣钱开始。
天,终究不遂人愿。
随我姐来到县城,租住在许梅花家,一家人热情好客心底也善良对我们照顾有加,特别是我们有事破不开身时,对外甥女的照看,让我们省好多心。许梅花,小巧玲珑的身材,风风红红,快人快语的性格,没事就来我们屋逗外甥女玩,顺便在我面前唧唧喳喳,开开玩笑,今天把这个朋友给我介绍,明天把那个朋友给我介绍,一开始还可以,稍微时间一长,让人心烦,烦也没办法,住着人家的房子。
离许梅花家不远,有一个姓韦的,男的叫韦华善,我们住许梅花家之前,很少和许梅花她们家来往。我们租住之后,隔三差五往许梅花她们家来说话,闲聊,一开始和许梅花父母聊,慢慢就到我们屋,找我姐,明知道他图目不轨,姐也不敢说什么,只有他去我们屋里,我们就出去。有几次,姐不上班,家里没有其他人时,他过去动手动脚,姐就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之后几天就再也没有过去了,想着没事了。
出事的那天,就是我们最后分手的那一次。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你母亲在心底是默许我们交往的。若非如此,她不会主动与我达成那个互惠互利的合作——让我搬进她们商店的柜台从事无线电维修。要知道,当时街头巷尾摆弄无线电维修的人何其多,她大可以选择其他师傅。记得我们初次相见时,你母亲就站在不远处。我们两个人像被施了定身咒般,呆呆地凝视了足足一分钟,她当真会毫无察觉吗?以她阅尽世事的阅历,不仅洞若观火,恐怕比我们当事人更早看透了这段青涩心事里暗涌的情愫。
你母亲第二次见到我时,像查户口般细致地询问我的家庭情况:祖籍何处、家中几口人、有几个兄弟姐妹。当得知我日均收入八到十元时,她轻声嘀咕:"按说也不算少了,我每月工资才几十块。"话锋忽转,又提及别家修理摊日均能挣十到二十元,不解我为何收入偏低。我坦言道:"这些钱我并非挣不到,只是有些营生昧着良心,我宁可少赚。"她听罢格外赞赏地说:"这孩子,靠谱!"
能与你这位心中的女神并肩走进电影院,是我夜夜辗转反侧的奢望。这个念头在脑海中预演过无数遍,可当真正要付诸行动时,怯懦却如潮水般将我淹没。特别是商店里那个叫小李,每次撞见我与你交谈时,脸上那副居高临下的讥诮表情,更让我如芒在背。在那个年代的认知里,总觉得城里人天生就比我们乡下人高出一等。那时的我甚至懊悔当初不该多看你一眼——倘若追求无果,我不仅会在你母亲她们的商店难以立足,恐怕连继续留在县城的勇气都会消磨殆尽。
所幸是你看穿了我的畏缩。第三次当你母亲把修理费折抵给我时,你突然提高声调:"小张,请客看电影!"前两次类似提议,我都只当是少女随口的玩笑:第一次你赠我"张黛玉"的雅号时,你母亲拧紧的眉头像个小山丘;第二次你女同学付修理费,你又起哄"张黛玉再不请客就是老鳖一(小气鬼)",你母亲虽笑着走开,眼底却分明闪着促狭的光。但这一次,当你的邀约再次响起,我意识到若再退缩就真要愧对男儿二字了。
我要回家,换上我最体面的衣裳,陪我的女神走进让人充满遐想的电影院。
回家的路上,每一步都踩着雀跃的音符:想象你捧着西瓜子(我知道你总嫌葵花籽壳太脏)的可爱模样,幻想着观影时能否鼓起勇气牵住你的手——光是这个念头就让我心脏狂跳。这些在旁人看来或许幼稚的遐想,在我却是比蜜还甜的憧憬,就像穷小子梦见娶亲,满脑子都是最美好的想象。
就在我满脑子都是与你有关的甜蜜幻想,脚步轻快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叫骂声。我循声望去,只见韦华善家门口围着一群人,几个女人正揪着一个女人的头发,对她又踢又打,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狐狸精!”“骚货!”“不要脸!”那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像一把把尖锐的刀子,直直地刺进我的耳朵。
我心头一紧,顾不上多想,加快脚步跑了过去。等我挤到跟前,定睛一看,浑身血液瞬间凝固——被打得披头散发、嘴角渗血的,竟然是我姐!我姐像一只小鹿,被一群凶恶的猎犬围捕撕咬。
“住手!”我怒吼一声,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可那些女人根本不理会我,依旧疯狂地殴打着我姐。我环顾四周,慌乱中在附近找到一根粗壮的木棍,紧紧握在手里,像握住了一丝希望。我冲过去,朝着那个打得最凶的女人狠狠地挥舞过去,木棍重重地落在她身上,她吃痛松开了我姐。
可还没等我救出我姐,韦华善和另外两个男人突然从旁边冲了出来,他们像疯狗一样朝我扑来。我拼命反抗,可寡不敌众,他们拳打脚踢,每一拳都带着狠劲,每一脚都踹在我的要害处。我很快就被打得瘫倒在地,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周围的人虽然有人在劝架,但那些劝架的声音在他们的暴行面前,显得那么微弱。
不知过了多久,被人劝开后,我和姐互相搀扶着,摇摇晃晃地来到派出所报案。我们满心期待公道,能严惩那些行凶的人。派出所传来了韦华善和他妈妈,本以为事情会有个公正的处理,可谁能想到,等待我们的竟是一场更屈辱的闹剧。
在派出所里,韦华善的妈妈完全没有了在街头的嚣张跋扈被制止后的收敛,反而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指着我的姐姐,声嘶力竭地骂道:“你这个狐狸精,勾引我儿子,活该被打!”她的语气里满是恶毒和理所当然,仿佛我姐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而关于我姐被打,以及我和姐遭受的暴行,她只字不提。更过分的是,她还颠倒黑白地说:“我们家韦华善的老婆都被他打伤了。”可明明是她们一群人先动手打我姐,后来又是他们一群人对我大打出手,怎么变成我姐勾引她儿子,怎么变成他们家老婆被打伤了?
我们姐弟俩满心委屈,满身伤痛,却在这里被人无端指责。我们挨了打,身体上的疼痛如影随形,可更让我们心寒的是这颠倒黑白的指责。而最终的结果,更是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对我们太不公平。我被以伤害罪批捕,判刑三年。
后来我才慢慢知道,韦华善一家有着强大到我们无法想象的社会背景。在那个年代,我们这些从乡下来到城里的人,没有关系,没有背景,就像无根的浮萍,漂泊无依。而我姐,只是因为长得漂亮,没有顺从韦华善的欺负,反而成了“勾引”他的“狐狸精”。我们乡下人,怀揣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来到城里,却因为没有关系,因为女人的漂亮,遭受了这样不公正的对待,这命运,让人绝望。
徐梅花的爸爸多方奔走,为我们辩情。我上诉后改判两年。
想我张小伟,嫉恶如仇,自命清高,怎么也没有想到,我会被关进监狱,和那些盗窃,□□,诈骗以及拦路抢劫之流共处一室,一天二十四小时和这些人渣待在一起,同食同宿。感觉不只是冤枉,更是我的奇耻大辱。更为讽刺的是,那些被我认为是人渣的人,他们安慰我,照顾我。
签发的逮捕证,我拒绝签字走进号房,我蹲在地上抱头痛哭,三天我滴米未进,倒是那位有四十来岁被人叫着李山西的诈骗犯狱头,把我骂醒了。给我说:
“小子,按照里面的规矩,新人进来都要开飞机,坐火箭的仪式的(监狱老人整新人取乐的行为)。看到你进来就哭,不吃不喝,我们也没有难为你,看来你情况很大程度上和我们不一样。你是什么罪名呀?我把前因后果给他们讲诉一遍,他们都哄笑起来了,以为多大的事呢,不就两年吗,你今年多大?我说二十一,后年出去才二十三。
“你要是真咽不下这口气,”李山西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牙,“也不是没办法。等出去,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儿,重新开始也就算了。可你要是非要报这个仇……哼,有的是法子让他们后悔来到这世上。不过,那条路,走下去,你也就和我们一样了。看你哭的那个熊样,像个娘们似的,哭球哭。”
他凑近我,压低声音:“这年头,最狠的不是动刀动枪,是让人生不如死。你要是真有那个胆。不过呢,也别怪我没提醒你——有些事,做了,你这一辈子也就完了。”
没有能力改变,只能承受生活的凌虐,你,寇美琴,我实在不敢想了,想也是瞎想,这辈子不可能了。死心吧。刑期的最后半年,我白天可以出来干活,不用呆在号房里。这时候我才知道,我住的那间号房正对着你们家,如果到哨兵的岗楼上可以看到你们家的房顶。一墙之隔,我在号房里不敢想的想你,你在想不到的想着我。这是你我上辈子得罪了阎王还是月老呀。
许梅花通过她们家关系,多次送吃的用的,两次直接到监狱看我,我就再不喜欢人家,这个时候也不得不改变呀,不感动我还是人吗。我姐和外甥女基本上成了她家人了。房租她们家也没有再收。接下来我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她们家女婿。我本来是唯物主义,经历这些事,信念被动摇了,好像冥冥之中的神秘力量在主宰着每个人的命运。我的生日是四月四日,你的生日是四月十四日,我们的心在往一处走,可是命运却把我们朝两处拽,是我得罪了月老,还是阎王就没有安排我们做夫妻,既然没有安排我们做夫妻,为什么还要让我们相遇相爱,既然让我们相遇相爱。又为什么不成全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