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上人》残雨念兮

1、融雪与手稿

　　林深发现袁丹的不对劲，是在 1 月 15 日的数学课上。
　　那天的阳光反常地烈，透过高二（3）班的玻璃窗，把课桌上的练习册晒得发烫。讲台上的数学老师拿着粉笔在黑板上推导导数公式，粉笔灰混着阳光浮沉，教室里只有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林深的余光落在身旁的袁丹身上，少年正低着头，蓝白色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顶，连下巴都埋在围巾里，只露出一截苍白的指尖，捏着笔却迟迟没在草稿本上落下。
　　“喂，走神了？” 林深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袁丹的胳膊，压低声音问。草稿本上，他刚算完的最后一道大题旁边，留了块空白 —— 往常这个时候，袁丹早就把解题步骤写得工工整整，等着他抄完再用红笔圈出他算错的地方。
　　袁丹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像是从什么恍惚的状态里被拽出来。他抬起头，睫毛上还沾着点细碎的阳光，眼神却有些空茫，看了林深几秒才反应过来，小声说：“没…… 没有。” 说着，他低下头，笔尖在草稿本上胡乱画了两道，线条歪歪扭扭，像极了他去年美术课上被老师批评 “没天赋” 的素描。
　　林深皱了皱眉。这不是袁丹第一次这样了。最近半个月，袁丹总是走神，上课的时候盯着窗外的梧桐树发呆，课间要么趴在桌子上睡觉，要么就躲到走廊尽头的楼梯间里，连以前最爱的语文课，也不再主动举手回答问题。林深问过他是不是不舒服，袁丹只说 “有点感冒”，可他分明看到，袁丹晚上放学时，书包里装着的不是感冒药，而是一沓用橡皮筋捆着的、写满字的稿纸。
　　“最后一道题，你算出来了吗？” 林深又问，目光落在袁丹的草稿本上。那上面除了刚才画的两道歪线，只有一片空白，连题目的数字都没抄下来。
　　袁丹的指尖蜷缩了一下，笔杆在他掌心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他沉默了几秒，才声音发哑地说：“还…… 还没，有点难。”
　　林深心里更疑惑了。最后一道题虽然是附加题，但以袁丹的数学成绩，解开不过是十分钟的事。他想再追问，讲台上传来数学老师的声音：“林深，这道题你来讲讲？”
　　林深猛地站起来，手里还捏着没写完的草稿纸。他尴尬地挠了挠头，刚想开口说 “我还没算完”，身旁的袁丹突然伸手，把自己的草稿本往他这边推了推。林深低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袁丹已经在草稿本的空白处写好了解题步骤，字迹工整，连每个公式的推导过程都标得清清楚楚。
　　“谢谢。” 林深小声说，借着袁丹的草稿本，磕磕绊绊地把解题过程讲完。下来的时候，数学老师还瞪了他一眼：“上课认真点，别总想着抄同桌的。”
　　林深坐下，刚想跟袁丹说 “下次别帮我了，免得老师又说你”，却看到袁丹已经把头埋了下去，肩膀微微耸着，像是在压抑什么情绪。林深的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敢碰他的胳膊 —— 他总觉得，最近的袁丹像个易碎的玻璃娃娃，稍微碰一下，就会碎掉。
　　下课铃响的时候，数学老师抱着教案走出教室，教室里瞬间热闹起来。前桌的李磊转过身，手里拿着个篮球，冲林深喊：“深哥，下节课体育课，要不要一起去打球？”
　　“不了，我有点事。” 林深摇头，目光还落在袁丹身上。袁丹趴在桌子上，头埋在臂弯里，看不清表情，只有肩膀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李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撇了撇嘴：“袁丹最近怎么回事啊？整天死气沉沉的，跟丢了魂似的。”
　　林深没说话。他知道李磊一直看不上袁丹，觉得袁丹 “不务正业”—— 袁丹总在课间看些 “没用” 的诗集，还偷偷在课本的空白处写小说，甚至有时候，还会画些奇奇怪怪的插画。李磊不止一次跟林深说：“你跟袁丹少走太近，免得被他带坏了，高考可是人生大事。”
　　“他就是有点感冒，没精神。” 林深替袁丹辩解了一句，伸手拍了拍袁丹的后背，“体育课要不要在教室里待着？我帮你跟体育老师请假。”
　　袁丹的身体僵了一下，过了几秒才抬起头。他的眼睛有点红，像是刚哭过，却还是扯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不用了，我跟你们一起去操场吧，晒晒太阳可能会好点。”
　　林深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心里疼了一下，却还是点了点头：“好，那你别跑，就在旁边坐着看我们打球。”
　　袁丹 “嗯” 了一声，慢慢从座位上站起来。他的动作很慢，像是身上压着什么沉重的东西，连走路都有些不稳。林深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单薄的背影，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袁丹的场景。
　　那是高一开学的第一天，袁丹背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站在教室门口，手里抱着一摞书，怯生生地看着教室里的人。班主任把他领到林深旁边的座位，说：“袁丹，你以后就坐这儿，跟林深好好学习。” 袁丹当时还脸红了，小声跟林深说了句 “你好”，声音软乎乎的，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后来林深才知道，袁丹是从乡下转来的，父母在城里打工，平时很少管他。袁丹不爱说话，却特别喜欢看书，书包里总有一本翻得卷了边的诗集，下课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得入迷的时候，连有人叫他都听不见。林深一开始觉得他有点怪，后来发现，袁丹其实很温柔 —— 他会在林深忘记带笔的时候，默默递过来一支新的；会在林深上课睡觉的时候，帮他把老师布置的作业记下来；甚至会在林深打篮球崴了脚的时候，背着他去医务室，汗水浸湿了后背，却连一句抱怨都没有。
　　“想什么呢？” 袁丹的声音突然传来，打断了林深的思绪。
　　林深回过神，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操场门口。操场上，李磊和几个男生正在打篮球，篮球砸在地面上的声音格外响亮。阳光更烈了，把操场边的积雪晒得滋滋作响，空气里弥漫着融雪特有的潮湿味，混着泥土的气息。
　　“没什么。” 林深笑了笑，指了指操场边的长椅，“你去那儿坐着吧，我去跟他们说一声，不打球了，陪你待一会儿。”
　　袁丹愣了一下，连忙说：“不用，你去打球吧，我一个人坐着就好，没事的。”
　　“没事，我也不想打。” 林深拉着袁丹的手腕，把他带到长椅边。袁丹的手腕很细，皮肤冰凉，林深握着他的手，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脉搏的跳动，微弱却有力。
　　两人坐在长椅上，没什么话。操场上的篮球声、男生们的笑声、远处教学楼传来的上课铃，这些平时熟悉的声音，此刻却显得格外遥远。袁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地上，像一只孤独的小鸟。
　　“袁丹，” 林深犹豫了很久，还是开口问了，“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跟我说啊，说不定我能帮你。”
　　袁丹的身体僵了一下，过了几秒才慢慢抬起头。他看着林深，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委屈，有害怕，还有一丝林深看不懂的绝望。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却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摇了摇头：“没什么事，真的，你别担心。”
　　林深看着他躲闪的眼神，心里更着急了。他知道袁丹肯定有事瞒着他，可袁丹不愿意说，他也没办法逼他。就在这时，袁丹的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着 “妈妈” 两个字。
　　袁丹看到来电显示，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手忙脚乱地接起电话，声音紧张得发颤：“妈…… 有事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尖锐的女人声音，虽然隔着手机，林深还是能隐约听到一些内容：“你中午回家吃饭吗？我跟你爸有话跟你说…… 你别想着在学校鬼混，赶紧回来！”
　　袁丹的手指紧紧攥着手机，指节都泛了白。他小声说：“我…… 我中午还有事，可能回不去了。”
　　“有事？什么事比家里的事还重要？” 女人的声音更凶了，“我告诉你袁丹，今天中午必须回来，不然你就别想再去学校了！”
　　袁丹的肩膀开始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他咬着嘴唇，沉默了几秒，才声音发哑地说：“好，我…… 我中午回去。”
　　挂了电话，袁丹低着头，肩膀微微耸着，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裤子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林深看着他难过的样子，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疼。他伸出手，想拍一拍袁丹的后背安慰他，却又怕触碰到他的伤口。他只能小声说：“要是你爸妈说你什么，你别往心里去，他们也是为了你好。”
　　袁丹抬起头，眼睛红红的，看着林深，突然问：“林深，你说…… 喜欢一个人，真的是错的吗？”
　　林深愣了一下，没明白袁丹的意思。他看着袁丹认真的眼神，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张了张嘴，刚想回答，上课铃响了，体育老师吹着哨子，喊着同学们集合。
　　“走吧，上课了。” 袁丹擦了擦眼泪，站起身，率先往集合的地方走去。林深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 —— 袁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他刚才问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体育课上，林深一直心不在焉。他看着袁丹站在队伍的最后面，低着头，像是在想什么心事。体育老师让大家跑圈，袁丹也只是慢慢跟在队伍后面，跑了两圈就停了下来，靠在操场边的树上喘气。林深跑过去，递给他一瓶水：“别跑了，跟老师说一声，去旁边歇着吧。”
　　袁丹接过水，喝了一口，小声说：“谢谢。”
　　“中午回家，你爸妈要是说你，你就给我打电话，我陪你一起跟他们说。” 林深看着袁丹的眼睛，认真地说。
　　袁丹愣了一下，看着林深，突然笑了。那是林深最近半个月来，第一次看到袁丹笑。他的笑容很淡，却像一缕阳光，瞬间照亮了他苍白的脸。“好，” 袁丹点了点头，“要是他们说我，我就给你打电话。”
　　中午放学的时候，袁丹收拾书包的动作很快。林深看着他把课本、练习册一股脑地塞进书包，连平时宝贝得不行的诗集都忘了拿。“你的书忘了。” 林深拿起那本翻得卷了边的诗集，递给他。
　　袁丹接过诗集，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什么珍宝。他看着林深，小声说：“林深，下午我可能会晚点来，你帮我把老师布置的作业记下来，好吗？”
　　“好，” 林深点头，“你路上小心点，有事给我打电话。”
　　“嗯。” 袁丹应了一声，背着书包，转身走出了教室。
　　林深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突然有种莫名的不安。他总觉得，袁丹这一去，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改变了。他坐在座位上，拿起袁丹刚才用过的草稿本，翻了翻，突然发现，在草稿本的最后一页，写着几行字，字迹潦草，像是在匆忙中写下来的：
　　“如果我走了，你会不会记得我？”
　　“我好像…… 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你，我喜欢你了。”
　　“手稿被烧了，我的梦，也碎了。”
　　林深看着这几行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终于明白，袁丹最近的不对劲，不是因为感冒，也不是因为学习压力，而是因为他的手稿被烧了，还有他藏在心里的，不敢说出口的喜欢。
　　林深猛地站起来，抓起书包，就往教室外面跑。他不知道袁丹家在哪里，也不知道袁丹现在怎么样了，他只知道，他必须找到袁丹，必须告诉袁丹，他的喜欢不是错的，他的梦，也没有碎。
　　学校门口的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融雪后的路面湿漉漉的，倒映着路边的商铺招牌。林深沿着街道跑着，眼睛不停地扫视着周围，希望能看到袁丹的身影。可是，直到他跑遍了学校附近的几条街，也没有看到袁丹的踪迹。
　　就在林深快要绝望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号码。他连忙接起电话，里面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请问是林深吗？我是袁丹的爸爸，袁丹他…… 他出事了，现在在市医院，你能来一趟吗？”
　　林深的脑子 “嗡” 的一声，一片空白。他握着手机的手开始发抖，声音紧张得发颤：“叔…… 叔叔，袁丹他怎么了？他没事吧？”
　　“你来了就知道了，地址是市医院住院部 3 楼 302 病房。” 男人的声音很冷漠，没有一丝情绪。
　　挂了电话，林深疯了一样往市医院的方向跑。路边的行人纷纷避让，他却什么都顾不上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袁丹不能有事，袁丹一定不能有事。
　　市医院的住院部 3 楼，302 病房门口。林深喘着粗气，推开病房门，看到袁丹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上面还渗着血迹。袁丹的父母坐在病床边，脸色阴沉，看到林深进来，袁丹的妈妈立刻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都是你！都是因为你，我儿子才变成这样的！你要是不勾引他，他怎么会喜欢上你这种男生？他怎么会想不开自杀？”
　　林深被骂得愣住了，他看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袁丹，又看着袁丹妈妈愤怒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一切。袁丹的父母知道了袁丹喜欢他，他们不接受，他们烧了袁丹的手稿，他们骂袁丹，逼得袁丹走投无路，才选择了自杀。
　　“阿姨，你误会了，我和袁丹只是朋友。” 林深想解释，声音却很无力。
　　“朋友？” 袁丹的妈妈冷笑一声，“朋友会让他为了你自杀？朋友会让他不务正业，整天写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告诉你，林深，你以后离我儿子远点，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林深看着袁丹妈妈蛮不讲理的样子，心里又气又疼。他走到病床边，看着袁丹苍白的脸，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他伸出手，轻轻握住袁丹冰凉的手，小声说：“袁丹，你醒醒，我来了。你不是想告诉我你喜欢我吗？你醒醒，我听你说，我都听你说。你的手稿没了，我们可以再写，你的梦碎了，我们可以再做，你别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袁丹的手指动了动，像是听到了林深的话。他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林深，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看着林深，像是有很多话想说，却又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袁丹的爸爸站起来，拉着林深的胳膊，把他往病房外面推：“你赶紧走，别在这里影响我儿子休息！”
　　“我不走！我要陪着袁丹！” 林深挣扎着，想挣脱袁丹爸爸的手。
　　“你走不走？” 袁丹的爸爸脸色一沉，语气变得凶狠起来，“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林深看着病床上的袁丹，袁丹也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不舍和绝望。林深知道，他现在不能跟袁丹的爸爸硬碰硬，不然只会让袁丹更难受。他咬着嘴唇，最后看了袁丹一眼，小声说：“袁丹，我明天再来看你，你一定要好好的。”
　　说完，林深被袁丹的爸爸推出了病房。病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林深听到了袁丹的哭声，那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刀，狠狠扎在他的心上。
　　林深站在病房门口，眼泪不停地往下掉。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不知道该怎么帮助袁丹，更不知道，袁丹的未来，还能不能有阳光。
　　林深在病房门口站了很久，直到走廊里的消毒水味呛得他喉咙发紧，才缓缓转身离开。电梯下降时，镜面映出他通红的眼睛，还有被袁父拽出的、袖口处皱巴巴的痕迹 —— 那是早上袁丹帮他整理校服时，特意捋平整的地方。
　　走出医院大门，正午的阳光依旧刺眼，却没了早上的暖意。路边的积雪化得更厉害了，污水顺着马路牙子往下淌，把他的白球鞋溅得满是泥点。他掏出手机，想给袁丹发消息，却发现通讯录里 “袁丹” 的名字旁，多了个红色的 “！”—— 上次袁丹借他手机玩游戏时，偷偷把自己的号码备注改成了 “小太阳”，现在这个陌生的备注，像根刺扎在他心上。
　　“喂，林深？” 手机突然响了，是李磊的电话，“你中午跑哪儿去了？下午第一节是老王的课，他点名了，我帮你答的到，你赶紧回来。”
　　林深捏着手机，指节泛白：“我在医院，袁丹他……”
　　“袁丹怎么了？” 李磊的声音顿了顿，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担忧，“早上看他脸色就不好，不会是真生病了吧？”
　　林深喉咙发堵，说不出 “自杀” 两个字，只含糊道：“有点严重，在住院。”
　　“住院？” 李磊拔高了声音，“那你要不要紧？用不用我跟老师请假，陪你一起？”
　　“不用了，我自己处理就行。” 林深挂了电话，沿着马路慢慢走。他没回学校，也没回家，而是朝着袁丹家的方向走去 —— 他记得袁丹提过，他家住在老城区的巷子里，门口有棵老槐树。
　　老城区的巷子很窄，墙面上爬满了青苔，积雪在墙角堆成了小山，踩上去咯吱作响。林深凭着模糊的记忆找了半天，终于在一棵歪脖子槐树下，看到了袁丹说过的那扇蓝色木门。门没关严，留着一道缝隙，里面传来袁母的哭声和袁父的怒骂。
　　“你说你当初非要让他转来城里上学干什么？现在好了，学没学好，还学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袁父的声音带着酒气，“那手稿我早就该烧了，省得他整天胡思乱想！”
　　“我怎么知道他会喜欢男生啊？” 袁母哭着说，“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该让他留在乡下，跟他爷爷奶奶一起过，也不会出这种事！”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袁父踹了一脚旁边的凳子，“等他出院了，就把他送到你哥那边的补习班去，手机没收，不准他再跟那个林深联系，我就不信治不好他这个病！”
　　林深站在门外，心脏像被重锤砸了一下。原来袁丹的手稿真的被烧了，原来他们真的觉得 “喜欢男生” 是病，原来他们早就计划好了，要把袁丹从他身边带走。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却不敢推门进去 —— 他怕自己一进去，只会让事情更糟。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的声音渐渐小了。林深轻轻推开门，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破旧的煤炉放在墙角，炉子里的火星已经灭了。他走进袁丹的房间，门没锁，推开门的瞬间，一股熟悉的、带着墨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 那是袁丹常用的墨水味，混着旧书的气息。
　　房间很小，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几乎占满了整个空间。书桌上堆满了课本和练习册，却没有一本是袁丹喜欢的诗集或小说。书桌的抽屉是开着的，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张被烧得焦黑的纸页，粘在抽屉底部 —— 林深小心翼翼地把纸页取出来，拼凑了半天，只能看清上面断断续续的字迹：“林深”“太阳”“想和他一起看雪”。
　　这些是袁丹手稿的残页。林深把纸页抱在怀里，眼泪掉在焦黑的纸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想起袁丹上课的时候，总是把稿纸藏在课本下面，趁老师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写；想起袁丹曾经笑着跟他说，等他的小说写完了，要第一个给他看；想起袁丹把稿纸递给自己时，眼里闪烁的、像星星一样的光芒。
　　现在，那些光芒都灭了。
　　林深在房间里找了很久，希望能找到袁丹藏起来的其他手稿，却什么都没找到。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目光落在了衣柜顶部 —— 那里放着一个黑色的盒子，看起来很旧，上面落满了灰尘。他搬来凳子，站在上面，把盒子拿了下来。
　　盒子是木质的，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太阳图案 —— 那是袁丹去年生日的时候，林深送给他的，他说要用来装 “最重要的东西”。林深打开盒子，里面没有手稿，只有一个银色的 MP3，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
　　MP3 是袁丹用第一笔稿费买的，他曾经跟林深说，要把自己喜欢的歌都录进去，以后和他一起听。林深按下开机键，MP3 没有反应，应该是没电了。他拿起纸条，展开一看，上面是袁丹熟悉的字迹：
　　“林深，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一定要记得，我不是不喜欢你，我只是…… 没办法再喜欢你了。这个 MP3 里，有我录的风的声音，还有我想对你说的话，等你拿到它的时候，一定要好好听。对了，MP3 坏了，我放在学校门口的‘老周维修点’了，1 月 20 号就能修好，你要是有空，就帮我取回来吧。”
　　纸条的最后，画着一个小小的笑脸，旁边写着 “再见啦” 三个字。
　　林深握着纸条，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他终于明白，袁丹早就做好了离开的准备，他写下这些话，不是不抱希望，而是把最后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自己身上。
　　他把 MP3 和纸条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里，又把那些烧焦的手稿残页收起来，贴身放着。走出袁丹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巷子里的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看起来格外孤单。
　　林深没有回学校，也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 “老周维修点”。维修点在学校门口的小巷里，是一个不到十平米的小店，门口挂着一个破旧的招牌，上面写着 “修手机、修 MP3”。店里只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正戴着老花镜，修着一个破旧的手机。
　　“爷爷，请问这里有一个袁丹送来修的 MP3 吗？” 林深走进店里，声音有些发颤。
　　老人抬起头，看了林深一眼，点了点头：“是那个穿蓝白校服的小伙子吧？他上周送来的，说 1 月 20 号来取，怎么，你是他朋友？”
　　“嗯，” 林深点头，“他最近有点事，没办法来，让我帮他取。”
　　老人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黑色的 MP3，递给林深：“还没修好呢，里面的主板坏了，得再等几天。你要是急着要，我明天加班帮你修，后天你来取？”
　　“不用了，” 林深接过 MP3，摸了摸上面的划痕 —— 那是上次袁丹不小心摔的，他还心疼了好久，“我等 20 号再来取吧，谢谢爷爷。”
　　走出维修点，夜风吹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林深把 MP3 揣进怀里，紧贴着胸口，像是这样就能感受到袁丹的温度。他沿着马路慢慢走，脑子里全是袁丹的样子 —— 他上课走神时的样子，他偷偷写稿时的样子，他哭着问 “喜欢一个人是不是错” 时的样子，他躺在病床上，眼神里充满绝望的样子。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不知道该怎么救袁丹，更不知道，没有袁丹的日子，他该怎么过。
　　第二天一早，林深就去了医院。他没敢从正门进去，而是绕到住院部后面的停车场，顺着水管爬到了 3 楼 —— 袁丹的病房在 3 楼，窗户正对着停车场。他趴在窗户上，往里看，袁丹正躺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却没有翻页，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
　　“袁丹。” 林深小声喊了一声。
　　袁丹猛地抬起头，看到窗外的林深，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连忙下床，走到窗户边，小声说：“你怎么来了？我爸妈呢？”
　　“我没让他们看见，” 林深笑了笑，把怀里的手稿残页和纸条递给他，“我去你家了，找到了这些。”
　　袁丹接过残页和纸条，手指轻轻抚摸着上面的字迹，眼泪又掉了下来。“我还以为…… 这些都没了。” 他哽咽着说，“我爸妈把我的书都扔了，把我的笔也收了，他们说，只要我不再想这些，就能变回‘正常’的孩子。”
　　“你没有不正常，” 林深看着袁丹的眼睛，认真地说，“喜欢一个人不是错，写作也不是错，错的是他们，是他们不懂得尊重你。”
　　袁丹看着林深，突然笑了，眼泪却还在掉：“林深，你知道吗？我昨天在病房里，一直在想，如果我没有转来这里，没有遇见你，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苦了。可是后来我又想，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可能永远都不知道，被人关心、被人理解是什么感觉。”
　　“所以你不能放弃，” 林深抓住袁丹的手，隔着窗户，紧紧握着，“等你出院了，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你可以继续写你的小说，我可以陪你一起看雪，好不好？”
　　袁丹的眼泪掉得更凶了，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爸妈不会同意的，他们会找到我的，他们不会让我跟你在一起的。”
　　“那我们就跑，” 林深说，“跑得远远的，让他们找不到我们。”
　　袁丹看着林深坚定的眼神，心里突然有了一丝希望。他点了点头，小声说：“好，等我出院了，我们就跑。”他看到袁丹的父母的脚步声渐渐逼近，于是他也赶紧出去，不然他待会又要挨骂了，他如一阵风一样逃出去了，比他跑1000米时，还要快上几分。林深可以听到他的父母还在背后大吼一些听不清的话，但可以确定不是什么好话。在他走后，没有人看见的角落，袁丹淡淡说道：“望你平安，这件事是永远不可能的，我的心上人。”
　　那天，林深在窗外陪了袁丹很久，直到袁母回来，他才悄悄离开。接下来的几天，林深每天都会去医院，有时候是趴在窗户上跟袁丹说话，有时候是把偷偷带进去的零食和书，从窗户缝里递给他。袁丹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好，脸上也渐渐有了笑容，他甚至开始在林深带进去的笔记本上，偷偷写一些短诗。
　　1 月 20 号那天，林深一大早就去了 “老周维修点”，取走了修好的 MP3。他迫不及待地想把 MP3 送给袁丹，想听听里面袁丹录的声音，想告诉袁丹，他们的计划，可以开始了。
　　他拿着 MP3，一路跑向医院。路上的积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阳光照在马路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他跑过一个十字路口，红灯亮了，他却没停下来 —— 他太着急了，他想快点见到袁丹，想快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就在他冲过斑马线的时候，一辆货车突然冲了过来，刺耳的刹车声划破了天空。林深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飞，手里的 MP3 掉在地上，屏幕碎了，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林深，我喜欢你…… 从第一次同桌的时候就喜欢你了…… 我知道你可能不喜欢我…… 但是没关系…… 只要你记得我…… 就好……”
　　这是袁丹录在 MP3 里的话，是他藏了很久的心意，也是他最后的告别。
　　林深躺在地上，意识渐渐模糊。他看着掉在不远处的 MP3，看着屏幕上自己模糊的倒影，突然想起袁丹在纸条上写的那句话：“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一定要记得，我不是不喜欢你，我只是…… 没办法再喜欢你了。”
　　他想伸手去捡 MP3，却怎么也动不了。他的视线越来越暗，最后映入眼帘的，是袁丹笑着的样子，是他第一次见到袁丹时，那个怯生生地说 “你好” 的样子，是他趴在课桌上，偷偷写稿时的样子。
　　“袁丹……” 林深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他知道，他可能再也见不到袁丹了，他可能再也没办法兑现自己的承诺了。
　　但是没关系，他想，至少他听到了袁丹的告白，至少他知道，袁丹是喜欢他的。
　　至少，他们曾经拥有过那些短暂却温暖的时光，拥有过那些藏在草稿本里、藏在 MP3 里、藏在彼此心里的，最珍贵的回忆。
　　这些回忆，会陪着他，一直走下去，直到永远。
　　另一边，袁丹永远停于了那一刻，机器刺耳的尖叫，少年被拉出了手术室，脸上被盖上了白布，很安静，想他无数次经历的那样。闭上眼睛，呼吸停止，耳边只有哭声，好痛苦，好痛苦!只有这样心里是宁静、舒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