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一路》刘开开

5、第 5 章

　　宗泽誉那一声声泣血的质问，如同淬毒的钢针，密密麻麻扎进楚云瑶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他的绝望，他的不甘，他诉说的那些刻骨铭心的过往，每一个字都在她耳边轰鸣，将她拖向崩溃的边缘。
　　她无法回答。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是徒劳，都是对那份沉甸甸情意的亵渎。唯有汹涌的泪水，是她唯一能给出的、无声的回应。
　　然而，就在这无边无际的悲恸中，一股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决绝，如同破冰的利刃，猛地刺穿了她的心湖。父亲的话，如同冰冷的钟声，再次在她混乱的脑海中敲响：“皇命不可违…关乎社稷安危…儿女私情，不值一提…”
　　总要有一个人先放手。
　　总要有一个人，来斩断这噬骨的纠缠。
　　继续这样下去，除了将他彻底拖垮，让他在父皇的震怒和绝望中耗尽最后一丝生机，还能有什么结果？他跪了三天，已近油尽灯枯。她的到来，她复述的冰冷现实，她递出的簪子，无一不是在将他推向深渊的边缘。
　　她不能再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个念头带着刺骨的寒意，却也带来一种近乎自毁的清醒。楚云瑶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带着血腥味，直冲肺腑，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止住了抽泣，抬起被泪水冲刷得更加苍白的脸，目光越过宗泽誉痛苦绝望的脸，投向那森然紧闭、象征着无上皇权的承运殿大门。
　　她的眼神，在泪光之后，沉淀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空洞与决绝。
　　她不再看他，视线落回自己手中那支小小的梅花木簪上。簪身似乎还残留着她发间的微温，那几朵笨拙的梅花，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灼烧着她的掌心。
　　该结束了。
　　楚云瑶的身体里仿佛爆发出最后一股力量。她猛地伸出手，不再是颤抖的、迟疑的，而是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近乎粗暴的力道，一把抓住了宗泽誉冰冷无力、垂落在身侧的手！
　　宗泽誉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一震，涣散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的惊愕，下意识地想挣脱：“瑶儿…你…”
　　他的话没能说完。
　　楚云瑶已经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支温热的梅花木簪，狠狠地、不容置疑地塞进了他冰冷僵硬的掌心！她的指尖划过他粗糙的皮肤，带着一种诀别的锋利感。
　　“拿着！”她的声音不再是悲泣，而是一种冰冷的、斩钉截铁的嘶哑，如同寒冰碎裂，“这是你的东西！现在还给你！”
　　簪子冰冷的木质感和他掌心滚烫的温度形成剧烈的反差，刺得宗泽誉浑身一颤。他下意识地想要握紧，又仿佛被烫到般想要甩开，混乱的情绪让他僵在原地。
　　就在他因这突如其来的冲击而心神剧震、反应迟滞的瞬间——
　　楚云瑶已经猛地抽回了手，仿佛那接触带着剧毒！她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没有去看他脸上是何等震惊与痛楚的表情。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支撑着早已麻木冰冷的膝盖，踉跄着、却又异常迅速地站了起来！
　　散乱的长发随着她起身的动作，在冰冷的夜风中凌乱飞舞，遮住了她最后的表情。她像一具被无形丝线猛地拉起的木偶，身体绷得笔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僵硬。?然后，她转身。
　　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停顿，她迈开了脚步！
　　不是走，是跑！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来时的方向，朝着那象征着逃离的宫道尽头，跌跌撞撞地狂奔而去！绣鞋踩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发出杂乱而急促的声响，在空旷死寂的殿前显得格外刺耳，如同她心脏疯狂擂动、濒临碎裂的鼓点。
　　“瑶儿——！”
　　身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带着浓重血腥气和彻底崩溃的嘶吼！那是宗泽誉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灭顶的绝望！那声音像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攥住了楚云瑶狂奔中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别走——！！”
　　紧接着，是“砰！”一声沉闷的、重物狠狠砸落在地的巨响！那声音如此清晰，如此沉重，如同丧钟，敲在楚云瑶的耳膜上，也狠狠砸在她的心上
　　?她的脚步猛地一个趔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差点扑倒在地！
　　他摔倒了！
　　他一定是…昏过去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她所有的神经。巨大的恐慌和几乎要撕裂她的心疼，如同洪水猛兽般咆哮着要将她吞噬，要将她拖回去！
　　她的脚步下意识地就要停下！她的身体本能地想要回头！想要扑回去看看他！看看他怎么样了！?不能！
　　另一个声音，如同父亲冰冷威严的目光，如同那巍峨森严的承运殿，如同“社稷安危”四个沉重如山的大字，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响！
　　楚云瑶，你不能停！不能回头！?她死死咬住下唇，力道之大，瞬间尝到了浓重的铁锈味！尖锐的疼痛让她混乱的头脑获得了一丝残忍的清醒。她强迫自己将已经偏移的身体重心猛地扳正！
　　不能停！停下，就是前功尽弃！停下，就是将他再次拖入更深的绝望和危险！停下，就是辜负了父亲，辜负了那道不容置疑的皇命！
　　她强迫自己抬起如同灌了铅的双腿，强迫自己迈开沉重的脚步，强迫自己将身后那令人心碎的嘶吼和沉闷的坠地声隔绝在耳后！
　　她不敢回头！一眼都不敢！
　　她只知道拼命地向前跑！用尽全身的力气奔跑！夜风如同冰冷的刀子刮过她泪痕未干的脸颊，散乱的头发抽打着她的眼睛，视线一片模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被发丝遮挡。肺腑火烧火燎地疼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脚下的金砖冰冷坚硬，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刀尖上。
　　她跑过一盏盏幽暗的宫灯，灯光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如同追逐的鬼魅。她跑过沉默的高墙，墙上的琉璃瓦反射着冰冷的光，如同无数双冷漠的眼睛在注视着她狼狈的逃亡。
　　身后，那绝望的呼唤和坠地的闷响，仿佛还在空气中回荡，一遍遍撞击着她的耳膜，撕扯着她的灵魂。
　　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保持这残忍的逃离。她咬紧牙关，将那一声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悲鸣死死压回心底。
　　跑！离开这里！离开他！?将所有的痛，所有的泪，连同那个在承运殿前昏死过去的、她深爱的人，一起……埋葬在这深不见底的宫墙之内！
　　她的身影，在幽深漫长的宫道上，跌跌撞撞，越来越小，最终被浓重的夜色彻底吞没，只留下一串仓皇凌乱的脚步声，在死寂的宫苑中，渐渐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