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一路》刘开开

14、第 14 章

　　车厢内光线昏暗，段霄锐利的目光落在她依旧挂着泪痕、苍白失魂的脸上，眉头紧锁，方才那副玩世不恭和“懊恼粗人”的模样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带着审视的冷峻。

　　“镇南王……段霄？”楚云瑶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巨大的疑问。

　　段霄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只是沉声对车夫下令：“走！回丞相府！”马车立刻启动，平稳而迅速地驶离了这片让她心碎又窒息的宫墙。

　　车厢内，只剩下两人沉默的呼吸声，以及楚云瑶腕间那被紧握过的、隐隐作痛的印记。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仿佛还能感受到那股不容置疑的、带着滚烫温度的力量。

　　镇南王……段霄？?他到底是谁？为何三番两次出现在她最狼狈的时刻？

　　?
　　青帷马车平稳而迅疾地行驶在远离宫墙的街道上。车厢内光线昏暗，只有车帘缝隙偶尔透进一丝街市的灯火。方才花园里那令人窒息的场面、太子妃冰冷的质问、太子痛楚的眼神……如同走马灯般在楚云瑶混乱的脑海中疯狂回旋，让她心口阵阵发紧，几乎喘不过气。手腕上被段霄紧握过的地方，还残留着清晰的热度和微微的刺痛感，提醒着她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解救”。

　　她靠在车厢壁上，身体微微发颤，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巨大的迷茫。她缓缓抬起眼，看向对面那个隐在阴影中的高大身影。他坐姿随意却挺拔，即使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也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仿佛沙场磨砺出的沉凝气场。

　　“你……”楚云瑶的声音带着劫后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车厢内压抑的沉默，“你怎知我是谁？”

　　她清晰地记得，在净慈寺外的溪边，她落水被救，狼狈不堪，他劈头盖脸一顿痛骂，却并未点明她的身份。那时，她只当是遇到了一个多管闲事、言语刻薄的陌生人。

　　阴影中，段霄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他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捕捉猎物的鹰隼，更加清晰地锁定了她。片刻，一声低沉的、带着几分了然和些许玩味的轻哼响起：

　　“刚才在池边，你和太子殿下相见时那副样子，”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直白，“还有太子妃那句‘楚小姐’……还不够明显么？”

　　楚云瑶的心猛地一沉！如同被最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原来……原来他全都看见了！看见了她失控的泪水，看见了她和太子那短暂却饱含千言万语的对视，看见了太子妃那毫不留情的发难！她所有的狼狈、所有的失态、所有竭力想要隐藏的脆弱和情意，都在这个陌生男人的注视下无所遁形！

　　巨大的羞耻感和被窥破隐私的难堪，如同火燎般席卷了她！苍白的脸颊瞬间染上了一层病态的红晕，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指尖冰凉。

　　段霄似乎并未在意她的难堪，继续用那种平稳却带着穿透力的语调说道：“本王虽才奉召进京述职几日，但这京城里……尤其是宫闱之中，关于丞相之女楚小姐与太子殿下青梅竹马、情深意重，最终却被一道和亲圣旨生生拆散的故事……”他顿了顿，目光在她骤然煞白的脸上扫过，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也略知一二了。”

　　“略知一二”！这四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楚云瑶早已鲜血淋漓的心口！她的故事，她的痛楚，她人生中最大的悲剧和耻辱，竟然成了这京城权贵圈子里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连这个初来乍到的藩王，都能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楚云瑶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屈辱和愤怒让她浑身发抖。她猛地别开脸，看向紧闭的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光影，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她不想再听一个字！不想再面对这个洞悉一切、言语刻薄的男人！

　　车厢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车轮碾过石板路的辘辘声，单调地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缓缓停下。车帘被掀开，丞相府熟悉的门楣和灯笼映入眼帘。

　　楚云瑶几乎是立刻就想逃离这个让她感到无比难堪和压迫的空间。她甚至没有看段霄一眼，伸手就要去推车门。

　　“楚小姐。”段霄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高，却让她动作一滞。

　　她僵硬地停下，没有回头。

　　短暂的沉默后，段霄的声音再次传来，依旧是那种沉稳的调子，听不出太多情绪：“到了。”

　　楚云瑶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心绪，动作有些急促地推开车门，几乎是踉跄着下了车。晚秋的夜风带着寒意扑面而来，让她打了个寒颤，也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瞬。

　　她站在车辕旁，脚下是熟悉的相府台阶。身后，是那个两次在她最狼狈、最绝望时刻出现的男人。一次是身体的落水，一次是心灵的濒临崩溃。

　　她缓缓转过身，终于抬眼看向车厢内。段霄依旧坐在阴影里，只有那双锐利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清晰，正平静地看着她。

　　巨大的疲惫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无论他出于何种目的，无论他的言语多么刻薄，他确实……救了她。

　　楚云瑶挺直了纤细却倔强的脊背，对着车厢的方向，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礼。她的声音带着劫后的沙哑和一种深深的疲惫，却异常清晰：

　　“今日之事，多谢镇南王殿下出手相助。”?她顿了顿，目光低垂，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两次相救之恩，楚云瑶……铭记于心。”

　　她没有再多言，也没有等待段霄的回应。说完这句道谢，仿佛用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她迅速转身，不再有丝毫停留，步履匆匆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踏上了相府门前的台阶。守门的家丁显然认出了小姐，又瞥见那辆普通的青帷马车和车内的人影，脸上露出惊疑，却不敢多问，连忙躬身开门。

　　楚云瑶的身影迅速消失在缓缓合拢的朱漆大门之后，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留下门外一片寂静的夜色，和那辆依旧停在原地的青帷马车。

　　车厢内，段霄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消失在大门后的身影。直到那扇门彻底关上，隔绝了内外。他锐利的眼眸深处，方才那刻意维持的平静和审视，才缓缓沉淀，翻涌起一丝更为复杂难辨的幽深光芒。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坚毅的唇线抿紧，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叹，消散在昏暗的车厢里。

　　“回驿馆。”他沉声下令。

　　马车再次启动，悄无声息地驶离了丞相府，融入了京城的沉沉夜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