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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29章-未婚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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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袭明沉入了一场旧梦。
汴京素有秋日远足郊游的习俗,朝廷更特设捡秋节,许万民休沐一日,共赴山野林间,赏玩秋光。
汴京的秋日确是一年中最美的时节。
天空是那种洗练过的、极高极远的湛蓝,澄澈如硕大的琉璃盏倒扣人间。
各色树木仿佛被神明无意打翻的颜料盘浸染,呈现出深深浅浅的金、赭、丹、朱,层层叠叠地交织在一起,织就一匹华美绚烂的锦缎,铺展在城池巷陌、远山近水之间。
梦中时节似是元光初年的捡秋节,她正与崔文璟并肩漫步于熙攘的街市。
即便是在梦里,仅仅是想起崔文璟这三个字,李袭明的眉头便不自觉地微微蹙起。
卜筮阁欠下崔家一个人情,恰巧她的生辰八字与缠绵病榻的崔家公子崔文璟相合,师门便定下了这门亲事,希望她能为崔文璟改运。
说来也怪,自与她订婚之后,那原本病怏怏的崔文璟身子骨竟真的一日好似一日。
订婚第二年,他更是一举入朝为官,宦海浮沉,权势滋养,使他愈发显得意气风发。
然而在与李袭明的婚事上,他却屡屡受挫。
崔文璟曾数次或明或暗地提及想要尽早完婚,却总被她以各种理由推拒。
后来实在不胜其扰,她便寻了个时机去见了崔夫人,言辞恳切地言明自己的八字大运需得五年后方才走完,彼时将是新旧大运交替之际,若仓促成婚,恐与崔文璟新生机运相冲。
崔夫人听完她这番玄之又玄的言论,沉吟了许久。也不知她后来如何与儿子分说的,崔文璟果然不再频繁催促婚期,只是来拜访她的次数却愈发勤了,言行也越发大胆、失了分寸。
便如此刻,两人正随着人流缓缓前行,崔文璟竟借着宽大袖摆的遮掩,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李袭明下意识便要挣脱,然而那只手看似修长文弱,力道却极大,任她暗中使力,竟是纹丝不动。
她有些气恼地抬头,斜睨了他一眼,目光中带着不快。
那人非但不以为意,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
崔文璟身姿挺拔,肤色白皙,立在人群之中,确有如芝兰玉树般出众的风仪,即便身着寻常便服,也难掩其清华气度。他这一笑,眉眼舒展开来,更是引得周遭路人纷纷侧目。
一个提着竹篮的小女孩适时地凑上前来,声音清脆地推销着自己用各色秋叶与柔韧藤条编织成的花环。
那花环虽无鲜花点缀,却别具巧思,枫红、楸黄、松绿交错,充满了野趣与秋日的韵味。
李袭明的目光被其中一个造型别致的花环吸引,刚想开口问价,崔文璟已抢先一步将银钱放入小女孩篮中,随即拿起那只花环,动作轻柔的为她戴在发间。
见她只是沉默着,并未立时摘下,似是默许了他的举动,崔文璟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握着她的那只手,也收得更紧。
两人便这般牵着手,沿着满是金色秋叶的长街缓缓前行。
终于回到了马车上。
车厢门帘落下的瞬间,便将外界的喧嚣与秋光隔绝。
几乎是同时,崔文璟便欺身凑近,伸手捧住李袭明的脸颊,不由分说地低头吻住了她的唇瓣。
她的唇很软,带着秋的微凉,让他沉醉。
然而触到的瞬间,李袭明抬起手臂抵在他胸膛之上,头竭力向后仰去似乎是想避开。
崔文璟一只大掌轻而易举的挟住她的手腕,让她瞬间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他感觉到李袭明的僵硬和抗拒,心下苦涩,反而吻得更深、更用力,手臂如铁箍般环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更紧地压向自己,几乎要揉进骨血里。
一股混杂着委屈、不甘情绪,如同沸水般在他胸腔里翻滚冲撞。
他是如此的喜爱她、爱慕她,将她当做珍宝、视为救赎,恨不得将世间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
她对所有人都温柔,但是唯独对自己总是推拒,总是疏离。
只有在外人在时,才会为了维护两人表面关系,给自己几分温柔。
崔文璟的心似乎要碎了,舌尖带着强势试图撬开她的齿关,探索更多的甘甜。
他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呼吸变得粗重而滚烫,尽数喷洒在她细腻的颈侧肌肤上。那压抑了太久的渴望,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崔文璟贪婪地汲取着李袭明的气息,品尝着她的味道,仿佛只有通过这种极致的亲密,才能稍稍安抚他内心那份因她若即若离而产生的不安与空洞。
他在唇齿交缠的间隙,含糊地哽咽低唤她的名字,充满了求而不得的委屈。
她越是僵硬,他抱得越紧;她越是无声抗拒,他吻得越是深入,近乎掠夺。
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他摒弃了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伪装,露出了内里那份让李袭明退缩的强势和偏执。
在令人窒息的吻中,李袭明实在抵抗不住,意识昏沉陷入一片黑暗。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上糊着的浅色轻纱,在李袭明眼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她缓缓睁开眼,视线茫然地落在头顶陌生的锦帐云帷上。
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沉香,丝丝缕缕,沁人心脾,却驱不散脑海中混沌的钝痛。
她抬手揉了揉额角,破碎的片段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崔文璟带着压迫感的身影,裴琰温和的笑意,还有唇上残留的、细微却清晰的刺痛感。
记忆回笼,她猛地坐起。光迅速扫过自身,衣物完好整齐地穿在身上,身体除了宿醉般的轻微晕眩外,并无任何异样。她紧绷的心弦这才稍稍松弛,轻轻吁出一口气。
“醒了?”一个低沉的嗓音自外间传来,打破了室内的静谧。
杜崇晦端着一只白瓷药盏,绕过屏风,步履沉稳地走到床榻前。他身着墨色常服,更衬得身形挺拔,神色比平日更显冷峻。
见李袭明下意识地攥紧了被角,他视线在她微蹙的眉心上极快地停留了一瞬,随即不动声色地移开,将温热的药盏轻轻放在床头的小几上,那位置恰好是她伸手可及之处。
李袭明蹙眉,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杜大人?我……为何会在此处?”
杜崇晦语气平淡无波,“你中了裴琰的迷药。事发突然,我恰好路过醉仙楼,便将你带回府中。已请太医来看过,余毒已清,静养即可无碍。”
他的目光不经意般掠过她的唇瓣,眼神暗了暗。那里已恢复了淡粉的色泽,不复昨夜他所见的异常红肿。这细微的打量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无从捕捉。
李袭明闻言愣了片刻,才低声道:“多谢大人出手相助。”
她说着,便要掀被下床行礼,姿态疏离而客气。然而,脚刚沾地,手臂便被杜崇晦稳稳扶住,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轻轻推回榻上坐下。
“虚弱之时,不必拘礼。”他声音依旧平淡。
李袭明顺从地坐好,随即抬头,眼中带着担忧:“不知青鸾在何处?她是否安好?”
“谢姑娘无恙,她昨夜也吸入了少许迷香,为稳妥起见,顾清陪她在城西的医馆休息,此刻想必也已无碍。”
他端起药盏,试探了一下温度正好,随即小心地递给李袭明。说道“这是太医开的安神汤,喝了罢。”
李袭明点点头伸手接过,随即小口下口的咽下。
见药盏见底,杜崇晦心底满意点点头,才开口问道,“‘迷迭香’并非寻常迷药,若非发现及时,轻则损人神智,重则性命堪忧。”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幽深的目光在她脸上掠过,继续道:“他选择在雅间下手,而非你熟悉的小院,明娘可知为何?”
李袭明抬眼望向他,静待下文。
杜崇晦缓缓道来,每个字都清晰而沉重,敲在她的心上:“在你熟悉的环境里动手,容易留下蛛丝马迹,引你怀疑。选在外头,人烟繁杂,更方便制造‘意外’。事成之后,他大可将一切推给莫须有的‘贼人’,声称自己也是受害者,侥幸逃脱,甚至……还能借此再次博取你的怜悯和信任。”
他将裴琰的算计与心机,毫不留情地剖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李袭明张了张嘴,想为记忆中那个曾带着温和笑意的人辩解几句,却发现言语苍白无力,最终声音低了下去:“或许……他另有苦衷?”
“苦衷?”杜崇晦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半分暖意,“他接近你,本就意图不明。”他再次停顿,目光落在她微微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怜悯,压低了声音:
“听说,他还与暗楼的人,达成了一笔交易。明娘不妨猜猜,这交易的内容,是否与你有关?”
最后几个字,他说的极轻,却如同寒冬腊月里砸下的冰凌,带着刺骨的寒意。
李袭明握着汤碗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碗壁传来的热度,此刻竟丝毫驱不散从心底蔓延开来的、冰冷的寒意。
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傻子。杜崇晦的话或许带着他个人的判断和情绪,但其中严密的逻辑,与她所知的一些零碎信息拼凑起来,逐渐指向了一个让她心口发凉、不得不去正视的真相。
杜崇晦将她眉宇间细微的蹙动尽收眼底,知道自己这番话已如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了涟漪。
他见好就收,有些种子只需深埋心底静待破土,过多的浇灌反而显得刻意,容易引人警惕。
李袭明垂眸沉默片刻,并未就方才那骇人的信息追问。整理好了思绪后,随即起身姿态疏离地向他行礼:“既已无碍,多谢大人昨夜收容,民女不便再多叨扰。”
她的回避在他意料之中。
杜崇晦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不急。府中已备下早膳,用些再走。”
他稍作停顿,安排得自然而周到,“稍后让顾寒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