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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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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见到离世之人……
白无忽然想起乌砚说过的话,“事实上我娘早已不在了,我和我爹是在我娘去世后才离开南国,可在幻境中我和爹娘生活在一起,从小与你相识,所以我曾不愿醒来。”
那时候她才知道,甲级厉鬼利用人的执念,除了在虚里重现往事之外,还能把人的妄念具象化为可触摸的幻象,迷惑人的神智。
虚里的阴气极盛,她和乌砚都是有法力的驱邪师,才能全身而退,若是普通人,恐怕就会变成大娘这般。
甲级厉鬼心狠手辣,将普通人卷入虚里,又放出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白无松开捏紧的拳头,拿出定魂符给大娘贴上。
大娘立即停止呓语,愣愣地环顾四周,看清自己身于何处,潸然泪下。
“娃他爹,你怎么又走了……”
女儿被牵动心弦,和娘亲抱在一起,“阿娘,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还在想阿爹……”
白无退到房外,抬头望着缺了瓦片的屋檐,咬咬牙。
谁人没有伤痛?恶人恶鬼专挑麻绳的细处断。
避开阴影,她走在日光中,汲取一点温暖,一路走回蒋府。
正好碰到准备出府的乌砚。
原来乌砚巡视回来,听说她出去了,就打算去找她。
“师父,县里没有多少游魂,倒是有被阴气侵扰而失智的人。我当场画了些定魂符,让人派下去了。”
看来刚才的大娘身上也残留有阴气,只不过是她看不见。
她将所见也和乌砚说了,然后一并将情况告知蒋清章,也给蒋清章留下一些驱邪符和定魂符。
身上的符纸所剩无几,乌砚又提笔画符,为进蓬莱村做准备。
白无坐在桌旁,用手撑着下巴,观察乌砚画好的符,“乌砚,你又进步了,符越画越像样,差不多可以拿去卖钱了。我想想……要是下次我们逮到一个大户,驱邪时,也卖些符纸给人家,多赚点路费。”
乌砚笑下,“我都听师父的。”
白无愣住,乌砚说话时竟没有停下笔?
要知道,堂堂画符神手裴雪涧,说话时也要停笔,没有凝神聚气可画不出有效力的符。
她拿过刚才乌砚边说话边画的符,端详起来,是好符,没有画废。
乌砚本就体质特殊,从小招鬼,还能保持神智,意志力超群,所以他说话时才能不分神?
“乌砚,今天蒋夫人请我吃了梨花糕,是她自己做的,真想也让你尝尝。”白无故意找话。
“师父喜欢?”乌砚没有停笔。
“味道不错,我挺喜欢的。”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乌砚。
乌砚目视符纸,持笔画着,“那我去问蒋夫人要来方法,下回我给师父做。”话刚落音,白无一把拿过他笔下刚刚画好的符纸,细细看起来。
“乌砚,好啊。”
乌砚只当她夸他画符,提笔打算继续画符,却被她突然抓住肩膀,转了个身,面对她。
她思考一瞬,故作严肃脸,“乌砚,你要记住,虚里的幻境并不能迷惑你,只要你有回到现实的念头,便能立即清醒。昔人已逝,你要铭记回到现实才能见到你爹,见到我。”
乌砚不知她为何说起这些,但还是认真听着,郑重地点头。
白无放心地拍拍他的肩膀,松开手。
她从未对乌砚这番语重心长,因为师父说过,只有她两位师伯那种老顽固,才会成天讲大道理,但她不得不提醒他这点,希望她的这番话能在将来发挥作用。
这时候,婢女送来饭菜和梨花糕,说是夫人看白无赏花时很少吃东西,想来是不自在,就让他们师徒一起用饭。
婢女摆好吃食,还送给白无两个亲手绣的香囊,感谢白无为她娘亲驱邪。
白无大方收下,婢女才安心地退下。
香囊上的绣花十分精巧,想必花了不少心思,白无伸手抚过,闻到艾叶和薄荷的香气,很是提神。
见乌砚还在埋头画符,她蹲在一旁,将其中一个香囊系在他的腰带上,“这就是我们今早驱邪的酬劳,心意抵千金。”
瞧着自己打好的结,她甚是满意,站起身,瞥见乌砚嘴角的笑。
“以后我们还会收到各种各样有意思的酬劳。对了,我们初次见面时,我送你的油饼,就是我驱邪赚来的。”
此刻,乌砚停笔,抬眼注视着她,眉眼染上笑,也不说话。
白无跟着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先吃饭吧,待会再画。”
乌砚给她盛汤时,她又想起正事。
“种种迹象看下来,蓬莱村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师父擅长搜罗讯息,必定找得到厉鬼的位置,她人也在定海县里。如果她不在此,那很可能蓬莱村里的厉鬼并非我们在漠北遇到的那个。”她看着乌砚盛好带肉的汤放在她面前,“乌砚,你巡视时有看到师父吗?或者看起来像师父的人?”
“我没有看到师祖,但是遇到了陈桃李。我在漠北见识过师祖的身手,从身形和行路方式来看,陈桃李很像师祖。”乌砚示意白无吃饭,看她开始喝汤,才继续讲下去,“我当时见陈桃李进了一户人家,打听才知道,前阵子那家人打骂了孩子,孩子哭着跑丢了,是陈桃李帮忙找了回来。后来陈桃李还和孩子娘拜把子,互称姐妹,互传教养孩子的经验。”
白无愣住。
起初陈桃李给她的熟悉感,现在通通得到验证。
“师父最爱多管闲事,尤其是有关孩子的事。”她的心里五味杂陈,“我听师兄师姐说过,师父曾为了向一位江湖骗子学易容术,答应骗子的要求,请对方到南山上住。本来师父还想带骗子去陈师伯的苍梧峰和玄师伯的云墟峰逛逛,被两位师伯拒绝,只好作罢。”
“带外人到三生派?而且是江湖骗子?”乌砚像是在听什么奇闻,但结合陈桃李不拘常规的行径,又好似一切都说得通。
“没错,对方是实打实的骗子,本想忽悠师父,但被师父挟在南山上,不得不教师父易容术。后来师父学会易容术,就对骗子放松警惕,被他逃跑了,还卷走南山的财物。”白无说着,莫名替师父感到羞愧,“我们南山本就一切从简,骗子偷不到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把师兄养来下蛋的两只鸡都偷走,还顺手拔了地里的菜。”
师兄说起往事时的一脸苦相历历在目,她又补充道,“师兄要找师父抱怨,发现师父一早就云游去了,比骗子走得还早。”
乌砚无言,但又觉得该说些什么,最终挤出一句,“真是辛苦师伯了。”
“我虽然没见过师父易容的样子,但是越想越觉得陈桃李就是师父。”
“师祖跟厉鬼交过手,用易容术混淆视听,避免引起厉鬼警惕,如此倒说得通。”乌砚分析道。
那师父假装与她不相识,也是为了不暴露身份吧。
这样想来,她很能接受师父的表现,因为正事在前,私人情感之后再说。
更何况,隔着陈桃李这层皮,她倒能暂且自然地面对她。
其余的,就等事情解决了再说。
鬼使神差地,她想起和师父初次见面时的情景,那是在三年前。
师父抓住她的双手,限制了她的行动,“杀了他们,你又能得到什么?”
她咬着牙,含着血,“我能得到解脱!等我杀了他们,再杀了自己!”
“不,你非但不能得到解脱,还会失去原本该有的人生。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有无数值得你去感受的东西。”师父眼里有不容分说的笃定,“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1]。答应我,活下去,我带你去看这个世界。”
她张口,咬下师父的手臂,发了狠,咬出血。
师父任她咬着,讲起自己的经历。
师父是家里最小的女孩,家里为了给哥哥凑钱娶媳妇,把她卖给别人家做童养媳。后来城里起了疫病,那户人家里只有她活下来,一个乞丐看她可伶,就带在身边一起乞讨。日子很苦,乞丐还是把大部分口粮让给了她。
然而有一天,乞丐却对她起了色心,要对她动手。
师父抄起棍子,拼了命,将那人打伤打晕。本可以就此逃走,但被人背叛的怒火灼烧穿她的心,她耐心地将棍子削了尖,刺进乞丐的心头,鲜血直流。
当极端的情绪褪去,师父看着满手鲜血,后怕,惊惧,夜夜噩梦缠身。
“恩怨本可以在他晕过去的时候就了结,我却让自己的手上沾了人命。”师父柔和的双目注视着她,她嘴下的力道渐渐松开,“我不同情他,但我后悔让自己被仇恨蒙蔽双眼,将好的坏的都揉成了恶。后来是三生派的创始人,也就是我的师父收留了我,用心教导我,让我健康长大。”
“静姝,离开沈府后,你会过上没有那么富足的日子,但是我们穷活在世间,最重要的不就是命和自由吗?若是两者都抛弃,那与活在酆都的炼狱中有什么分别?”
“静姝,让我当你师父,陪你长大好不好?”师父说,“我希望所有孩子都能顺利长大。”
白无回忆着,又想起昨夜她对乌砚说过的话,还有今早苏令仪对她说过的话。
“此时此刻,我感受着星光,夜风,自由,已无所求。”
“若是放任世间恶流横行,我们皆如等不到秋日结果的梨花。”
“乌砚。”
乌砚定睛看着她。
“我好像有所求。”她的双目柔和,“我希望所有孩子都能顺利长大,如你,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