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人继母不想死》满陇桂雨

10、谎言的诞生

　　冰冷的泥泞透过粗布裙传来刺骨的寒意，但比这更冷的，是罗莎那无声俯视的目光。

　　那目光里没有关切，没有担忧，只有一片剔除了所有伪装后的、冰湖般的沉静与审视。碧绿的瞳孔深处，倒映着玛莎此刻狼狈不堪、周身似乎还残留着若有若无诡异气息的模样。

　　空气仿佛凝固了，连沼泽边缘惯常的、细微的咕嘟声都消失了。只有两个女人之间无声的、危险的张力在蔓延。

　　玛莎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几乎能听到齿轮摩擦过热发出的尖鸣。剧痛、疲惫、精神力枯竭带来的眩晕感，都被一股更强的求生欲强行压下。

　　暴露了！

　　虽然不是狼人的身份，但这种操控黑暗气息的能力，绝对超出了“普通寡妇继母”应有的范畴！罗莎会怎么想？猎人后裔的直觉会让她联想到什么？

　　必须解释！必须立刻用一个合理的、能暂时稳住她的谎言，将这次危机转化为契机！

　　电光火石之间，玛莎的脑海中已经构建出一个粗糙但或许可行的故事框架。她艰难地撑起上半身，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混合着痛苦、后怕和一丝茫然的表情，声音虚弱而沙哑，带着真实的颤抖：

　　“罗……罗莎……刚才……那是什么东西？”

　　她没有立刻解释自己的异常，而是先将自己放在一个“受害者”和“困惑者”的位置上。

　　罗莎没有回答，依旧静静地看着她，那双碧绿的眼睛像是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

　　玛莎仿佛受不住这目光，微微瑟缩了一下，继续用带着哭腔的、断断续续的声音说道：“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它扑过来的时候，我吓坏了，摔倒在地上……手按到了那怪物的血……”

　　她抬起自己沾满泥泞和些许干涸绿色血渍的右手，脸上露出真实的、不似作伪的厌恶与恐惧。

　　“然后……然后我就感觉……好像有什么冰冷的东西……顺着我的手……钻进了我的身体里……”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梦魇般的恍惚，“很冷……很恶心……脑子里全是奇怪的声音和影子……我难受得快要死掉了……”

　　她描述着吞噬女妖血液时真实的感受，只是隐去了主动引导和能力运转的核心部分，将一切都归咎于一次意外的“污染”。

　　“我不知道……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向罗莎，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祈求，“我只记得……很难受……很害怕……然后……然后就对着那怪物喊了一声……它……它就跑掉了……罗莎，我是不是……是不是被那怪物的邪气侵蚀了？我会不会……变成怪物？”

　　她将问题抛回给罗莎，将自己定位成一个不幸被黑暗力量沾染的、需要帮助的普通女人。这个解释，既能说明她刚才爆发出的异常气息，又能与她之前对格雷姆编造的“被女巫标记”的谎言相互印证，增加可信度。

　　最重要的是，它符合一个普通人在遭遇超自然危险后可能产生的合理恐惧与反应。

　　罗莎脸上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点点，但那审视的目光并未完全消退。她蹲下身，与玛莎平视，碧绿的眼睛仔细地扫过玛莎苍白的脸，似乎在判断她话语中的真实性。

　　“您感觉现在怎么样？玛莎妈妈。”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甜美，但仔细听，却能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头很晕……浑身没力气……好像……好像还能闻到那股沼泽的臭味……”玛莎虚弱地回答，同时暗中极力收敛着因为刚刚吞噬了女妖血液而依旧在体内微微躁动的异种能量，只流露出纯粹的精神和身体上的疲惫与不适。这是真实的感受，无需伪装。

　　罗莎伸出手，似乎想碰触玛莎的额头，但指尖在即将触及时又停顿了一下，最终只是轻轻拂开了玛莎粘在脸颊上的一缕沾着泥水的金发。

　　“您可能是被沼泽的瘴气，或者那女妖的血液毒素影响了。”罗莎的语气带着一种符合她年龄和身份的、试图安抚人的温柔，“别担心，我们猎人知道怎么处理这种情况。回去后用特定的药草沐浴，喝些解毒的汤剂，休息几天应该就没事了。”

　　她的话语听起来体贴入微，但玛莎却敏锐地捕捉到，她回避了关于那声“威慑”和异常气息的核心问题。她没有追问，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仿佛这只是一次普通的、被黑暗生物袭击后的小插曲。

　　这种“正常”的反应，本身就不正常。

　　“真……真的吗？”玛莎适时地流露出希冀和依赖的神色，“谢谢你，罗莎……刚才，刚才多亏了你挡住它……我……我太没用了……”她低下头，声音里带着自责和后怕。

　　“保护家人是应该的。”罗莎站起身，向她伸出手，脸上重新挂起了那种无懈可击的、甜美的笑容，仿佛刚才那冰冷的审视从未存在过，“来吧，玛莎妈妈，这里不安全，我们得尽快离开。那只女妖可能会带着同伴回来。”

　　玛莎借着罗莎的力道，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双腿依旧发软。她没有拒绝罗莎的搀扶，将自己大部分的重量倚靠过去，表现得像一个真正受惊过度、虚弱无力的普通妇女。

　　就在两人相互搀扶着，准备转身离开这片危险之地时——

　　“呜——！”

　　一声低沉、却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威严与某种……排斥意味的低吼，陡然从她们身后传来。

　　玛莎和罗莎同时回头。

　　只见那只一直潜藏在阴影中、无声尾随的黑狼“影”，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不远处。它没有看罗莎，也没有看玛莎，那双幽绿色的眼眸，正死死地盯着——玛莎刚才按过女妖血液的、那片泥泞的地面，以及她此刻依旧沾着绿色污渍的右手。

　　它全身黑色的毛发微微炸起，不再是之前那种慵懒或漠然的姿态，而是呈现出一种清晰的、带着警告意味的戒备。喉咙里持续发出压抑的低吼，那声音不同于面对猎人时的冰冷，也不同于制止玛莎兽化时的威严，更像是一种……对某种不洁之物的本能厌恶与驱逐。

　　它在排斥。

　　排斥那沼泽女妖的血液，排斥那股刚刚从玛莎身上散发出的、属于沼泽的黑暗气息。

　　玛莎的心猛地一紧。

　　连格雷姆都被她模拟的“被女巫侵蚀”状态骗过了，但这只神秘的黑狼……它似乎能分辨出更深层的东西？它能察觉到那气息并非单纯的外部沾染，而是源自她体内的某种“变化”？

　　罗莎也注意到了影的异常。她轻轻拍了拍影宽阔的脊背，试图安抚它：“影，没事了，怪物已经被赶跑了。”

　　然而，影并没有像往常那样顺从地平静下来。它最后用那双冰冷的幽绿眼眸深深地“看”了玛莎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审视，有警告，甚至有一丝极淡的……失望？

　　随即，它不再低吼，而是猛地转过身，黑色的身影如同一道融入黑暗的闪电，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密林深处，甚至没有等待它的“主人”罗莎。

　　它就那样离开了。

　　留下玛莎和罗莎站在原地，以及一片更加令人不安的寂静。

　　罗莎望着影消失的方向，秀气的眉毛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她转过头，对玛莎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影有时候就是这样，脾气有点怪。我们快走吧，玛莎妈妈。”

　　玛莎点了点头，顺从地被罗莎搀扶着，转身踏上归途。

　　她的心脏却在胸腔里沉沉地跳动着。

　　罗莎的怀疑，或许被暂时安抚了。

　　但黑狼“影”那异常的反应，像一根新的刺，扎进了她的心里。

　　它到底知道了什么？它在排斥什么？

　　而那片刚刚接触到的、蕴含着诡异力量的沼泽，以及潜藏其中的女巫……它们是她编造的谎言，但此刻，却仿佛成了她必须去探寻的真实。

　　因为“影”的反应告诉她，她体内因为吞噬女妖血液而产生的变化，或许远比她想象的更复杂，也更危险。

　　谎言已经诞生。

　　但通往真相的路，似乎才刚刚在她脚下，铺开了一条更加迷雾重重、也更加危机四伏的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