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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铁壁关的夜,被伤痛与死亡的气息笼罩。寒风穿过城墙的缺口,呜咽着,带来远处北狄营地隐约的篝火与喧嚣,更衬得关内一片死寂般的压抑。

      伤兵营早已人满为患,痛苦的呻吟和血腥气混杂在一起,令人窒息。军医和为数不多的医护兵忙得脚不沾地,灯火通明的大帐内,随处可见缺胳膊少腿、生命垂危的士卒。

      林霜刃背后的刀伤不算深,军医迅速为她清理、上药、包扎。她拒绝了休息的提议,处理完伤口,便径直走向安置重伤员的那片营区。心中那份因陆谨言而产生的、复杂而陌生的情绪,让她无法安然待在帅帐。

      在一处相对安静的角落营帐外,她看到了守在那里的青芷。

      “他怎么样了?”林霜刃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

      青芷脸色凝重,低声道:“军医看过了,左肩胛骨碎裂,肋骨断了三根,内腑也受了震荡,失血过多。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军医说……就看今夜能不能熬过去了。”

      林霜刃沉默地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帐内只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陆谨言躺在简陋的行军榻上,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他左肩处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依旧有血迹渗出。往日那个纵然颓废却依旧带着世家公子骄矜之气的世子爷,此刻脆弱得像一张一触即碎的白纸。

      她站在榻边,静静地看着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许多画面:新婚之夜他气急败坏的叫嚣;在归燕居外间醉生梦死的颓唐;得知母亲偏心真相后的崩溃;在辎重营核对账目时那笨拙却认真的侧脸;还有……最后那一刻,他举着那可笑铁尺、义无反顾冲向狼牙棒的决绝身影……

      为什么?

      他明明可以躲在相对安全的辎重营,为何要跑到最危险的前线?他明明手无缚鸡之力,为何要替她挡下那致命一击?是为了赎罪?是为了证明什么?还是……

      林霜刃发现,自己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名义上曾是她夫君的男人。她对他的印象,长久地停留在最初的厌恶和其后的漠视上。直到此刻,看着他命悬一线的脆弱模样,那些固化的标签才开始松动、剥落,露出底下更为复杂难辨的内里。

      她不是容易心软的人,战场上的生死见得太多。但一份以生命为代价的“人情”,沉甸甸地压了下来,让她无法等闲视之。

      “用最好的药,不惜一切代价,救活他。”林霜刃对跟进来的青芷吩咐,语气不容置疑。

      “是,小姐。”

      她在榻边站了许久,直到外面传来巡夜士兵整齐的脚步声,才转身离开。走到帐门口,她脚步顿了顿,终究没有回头。

      接下来的几天,北狄人的进攻并未停歇,但强度似乎有所减弱,更多的是持续不断的骚扰和佯攻,仿佛在试探,又像是在消耗守军的精力与物资。

      铁壁关的守军得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抓紧时间抢修城墙,轮换休整,补充箭矢滚木。但气氛并未轻松多少,每个人都知道,北狄主力未损,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而关内的存粮,在经历了赵昆的贪墨和连日大战的消耗后,已经开始亮起红灯。

      林霜刃肩上的压力日益沉重。她不仅要应对城外的敌人,还要稳定军心,协调越来越紧张的物资分配。她几乎不眠不休,眼神却依旧锐利,只是眼底的血丝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泄露了她的消耗。

      这日午后,她刚与王老将军议完事,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自己的营帐,准备稍作歇息,处理积累的军务文书。刚在案前坐下,亲兵又来禀报:

      “将军,陆主事……他醒了,想见您。”

      林霜刃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她沉默了片刻,放下笔:“让他进来吧。”也好,有些话,终究要问清楚。

      帐帘再次被掀开,两名亲兵用一张临时制作的简陋担架,将陆谨言抬了进来。他依旧虚弱得无法自行坐起,脸色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沉静。

      亲兵将他轻轻放在地上铺着的毛皮上,便行礼退了出去。帐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一时间,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只有炭盆里偶尔爆出的噼啪声,和陆谨言略显粗重艰难的呼吸声。

      “你的伤……”林霜刃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还……死不了。”陆谨言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却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额角渗出冷汗。他缓了缓,才抬眼看向林霜刃,目光复杂,“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林霜刃看着他,没有接这个话茬,而是直接问出了心中盘旋已久的疑问:“你为何会在城墙上?又为何要那么做?”

      陆谨言垂下眼帘,沉默了良久,久到林霜刃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低声开口,声音嘶哑而缓慢:

      “我……我不知道。当时,辎重营在往城墙运送箭矢……我看到狼烟,听到喊杀声……鬼使神差地,就跟了上去。”

      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当时的情景,脸上露出一丝自嘲:“到了城下,看到……看到到处都是血,死人……我很害怕,比在伯府被你打的时候还要害怕……我想掉头回去,但……但看到你在城头……”

      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林霜刃,那里面有后怕,有迷茫,也有一丝豁出去的坦诚:“看到你浑身是血,还在拼命……看到那个狼牙棒砸向你……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冲过去了。”

      他的理由,简单,甚至有些愚蠢,却出乎意料地真实。不是深思熟虑的算计,不是蓄谋已久的赎罪,更像是一种在极端环境下,被某种冲动驱使的本能。

      “你不怕死吗?”林霜刃问。

      “怕……当然怕。”陆谨言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但现在想想……好像,也没那么后悔。”

      帐内再次陷入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陆谨言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林霜刃……不,林将军。以前……是我混蛋,是我眼瞎,是我蠢。”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在伯府的那些日子,还有来到边关看到的、听到的……我才明白,我以前活得有多可笑,多不堪。”

      “你不必……”

      “你让我说完!”陆谨言打断她,因为激动,呼吸又急促起来,脸色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很可笑,也很晚了。我没什么本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连算盘都是刚学会的……我可能永远也成不了你,或者聂将军那样的人。”

      他喘了口气,眼神却异常坚定地看向林霜刃:“但是……但是我不想再像以前那样活下去了。京城,伯府,那里没有我的位置,也没有我想要的未来了。这里……这里虽然苦,虽然随时会死,但至少……至少我能感觉到自己还像个人一样在活着。”

      “我想留在这里。”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决绝,“哪怕只是做个文书,做个搬运粮草的小卒……我想看看,我陆谨言,除了做个混吃等死的纨绔,是不是……还能有点别的用处。”

      他的话,在寂静的营帐内回荡,带着血泪和痛楚淬炼过的真诚。

      林霜刃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让她无比厌恶的男人,此刻拖着残破的身躯,在她面前剖白内心,寻求一个微小的、近乎卑微的立足之地。心中的那份复杂情绪,似乎找到了一个落点。

      她依旧不会因为这番话就对他改观多少,更谈不上什么旧情复燃。但她开始觉得,或许,可以给他一个机会。一个证明他口中那“别的用处”的机会。

      “军中,不同情弱者,也不同情浪子回头。”林霜刃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冰冷,“既然你想留下,就要守军中的规矩,担得起你那份责任。养好伤,辎重营那边,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做。”

      她没有给出任何承诺,也没有温言安慰。但这公事公办的语气,对陆谨言而言,却已是莫大的接纳。

      他眼中瞬间爆发出光彩,挣扎着想抬起未受伤的右手行礼,却又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只能激动地连声道:“是!是!多谢将军!下官……下官一定……”

      林霜刃不再看他,将目光重新投向案上的地图和文书,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处理了一件寻常军务。

      “抬他回去休息吧。”

      亲兵进来,将激动不已的陆谨言抬了出去。

      帐内恢复了安静。林霜刃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落在北狄大营的方向,眉头紧锁。

      陆谨言的事可以暂时放在一边,但眼前的困局,必须尽快找到破解之法。被动防守,终究是死路一条。

      她必须想办法,主动出击,打破这个僵局。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开始在她脑中逐渐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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