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归来 ...
-
我以为我死了。
魂飞魄散，肉身成灰，连同那一身被他骗去、为他耗尽的天赋修为，都该在九天玄雷下湮灭无踪。
可指尖传来的，是温凉的玉璧触感。鼻尖萦绕的，是清心莲若有似无的冷香。
我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静室，云纹素帐，青玉案几。墙壁上镶嵌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照亮了这间他在主峰、独属于“大师兄谢清晏”的修炼室。
我正躺在他平日打坐的玉榻上。
心脏在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撞碎我的胸腔。
怎么回事？
我不是应该……死了吗？死在正道围剿“魔头云疏”的刑台上，死在他——我敬若神明、爱入肺腑的大师兄谢清晏，那冰冷又悲悯的注视之下。
死前他那句如同最后判决的话语，犹在耳边：“云疏，你堕入魔道，罪孽深重，师兄……救不了你。”
呵。
我撑起身子，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蕴含着属于青年修士的、充沛的灵力波动。这不是我后来因修炼魔功而变得苍白诡异的手，这是……我百年前，尚在金丹期时的身体！
我重生了？
狂喜还未升起，就被更深的寒意冻结。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这个地方？
这是我当年因强行冲击元婴境界，导致灵力暴走、身受重伤后，被他带回疗伤的那段时日。也是我对他依赖最深，情根彻底种下的开端。
“醒了？”
温和的嗓音自门口响起，如同玉石轻叩，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我浑身一僵，血液仿佛在瞬间倒流。
我抬起头，看向逆光站在门口那人。
白衣胜雪，身姿挺拔。眉眼温润，唇边含着一丝令人如沐春风的浅笑。正是那位光风霁月，被整个修真界誉为“清晏仙君”的谢清晏。
他端着一只玉碗，缓步走来，衣袂拂动间带起莲香清浅。
“你灵力透支，心神受损，需好生静养。”他将玉碗递到我面前，碗中是色泽莹润、灵气扑鼻的安神汤，“喝了它，会舒服些。”
他的眼神依旧那么干净，那么温柔，找不到一丝一毫的伪饰与阴霾。
就是这双眼睛，骗了我一辈子。
前世，我就是沉溺在这片虚假的温柔海里，心甘情愿为他献上一切。他说我根骨奇特，修炼的功法能助他净化一处上古秘境中逸散的魔气，我便毫不犹豫地改修那艰涩古怪的功法，哪怕进程痛苦，修为进展缓慢。
他说秘境核心需要至纯灵力方能开启，我便在他“需要时”，一次次渡去我苦修而来的本源灵力，从未怀疑过为何“净化魔气”需要如此消耗我的根基。
直到我修为跌落，直到我在那秘境深处，无意间触碰到被封印的、属于真正魔教之主的烙印，才在濒死反噬中，窥见了一丝残酷的真相。
可那时已经晚了。
我成了他完美计划中唯一的“意外”，也是最好的“替罪羊”。他亲自揭发我“偷习魔功”，证据确凿。我百口莫辩，在天下人唾弃中被押上刑台。
死前那一刻，我看着他，用尽最后力气问：“为什么？”
他俯身，在外人看来是为我整理凌乱的衣襟，动作轻柔依旧，声音却带着地狱般的寒意，清晰地传入我耳中：“因为师弟你这身罕见的‘混沌灵体’，本就是最好的魔种容器。养着你，不过是为了取你灵根，献祭魔印，助我真正统御魔域罢了。”
“你以为的救赎，”他轻笑，眼底是深不见底的魔魅，“从一开始，就是陷阱。”
……
记忆的碎片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脑海。
我看着眼前这碗安神汤，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前世，我就是在他这般无微不至的“照料”下，彻底交出了所有的信任和依赖。
“怎么？”谢清晏见我不动，微微倾身，伸手欲探我的额头，“还是不舒服？”
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我的皮肤。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厌恶猛地爆发。
“别碰我！”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挥手格开。
动作幅度不大，但力道不轻。
“啪”的一声轻响，他的手腕被我用开。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谢清晏的手顿在半空，他看着我，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又被更深的担忧覆盖：“云疏？”
我心脏紧缩，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
现在的我，在他眼里，还是那个对他全心依赖、懵懂无知的小师弟。我不该，也不能表现出任何异样。
打草惊蛇，死路一条。
我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情绪，垂下眼睫，掩饰住眸底汹涌的恨意与恐惧，声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沙哑和惊惶：“对、对不起，师兄……我，我做了个噩梦……”
我抬起眼，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是惊魂未定，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云锦薄被，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梦里……很可怕。”
谢清晏凝视着我，那目光温和依旧，却仿佛带着能穿透人心的力量。
静室内的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
他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低，带着一点莫名的意味，不像他平日清越的嗓音，反而有种……说不出的磁性。
“哦？”他慢条斯理地收回手，并未在意我那一下的冒犯。他俯身，将玉碗放在我身边的榻上。
然后，他靠近我。
距离近得我能清晰地看见他纤长浓密的睫毛，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额发。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让我浑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冻结。
“师弟梦到了什么？”他问，唇角弯起的弧度完美无瑕，眼神却幽深得不见底，“是梦到……师兄其实是个坏人吗？”
我的呼吸骤然停滞。
他知道了？
他怎么可能知道？！
不，不可能。这或许只是……只是他惯常的、带着些许戏谑的安抚？前世他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那时我只觉得是玩笑。
可为何，此刻听来，却字字惊心？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室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名弟子恭敬的通报：
“大师兄！掌门请您即刻前往凌霄殿，有要事相商！说是……关于‘往生镜’异动之事。”
往生镜？
我心头猛地一跳。那是宗门至宝，据说能窥见过去未来的一角碎片。它的异动……
谢清晏直起身，脸上的表情恢复了平日的温润从容，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压迫感只是我的错觉。
“知道了。”他应了一声，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
他转身欲走，脚步却在门口顿住。
他没有回头，只是侧着脸，光线在他完美的侧颜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云疏，”他唤我的名字，语调平缓，“好好休息。”
“有些事，”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深意，“我们，慢慢来。”
说完，他白衣拂动，身影消失在门外。
静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冷汗，早已浸透了我的里衣。
我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感，才让我勉强维持着清醒。
慢慢来？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往生镜的异动，是否与我重生有关？
而他……谢清晏，或者说殷九烬，他方才那近乎挑明的话语，究竟是试探，还是……
一个更加恐怖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我的脑海，让我四肢冰凉，如坠冰窟。
如果他，也回来了呢？
如果这场重生，并非上天给我的恩赐，而是另一场，他精心策划的、更残酷游戏的开幕？
我看着那碗依旧散发着氤氲灵气的安神汤，碗沿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前世饮鸩止渴的信任，今生步步惊心的猜疑。
这一局，我该如何破？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