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孩子气》随晓

38、X.38

　　翌日。

　　盛阳带着唐菲在学院周边的街道漫步，走过叹息桥，路过热闹的市集，最后在一条安静小巷的尽头，落座于一家颇有格调的甜品店。

　　店内弥漫着咖啡与黄油的香气，环境雅致。
　　唐菲小口吃着面前的提拉米苏，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时常飘向窗外，带着一丝游离。

　　盛阳看着她用银质小勺无意识地戳着蛋糕，终于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持续的静默：

　　“愿意的话，跟哥哥讲讲吧？”

　　唐菲握着勺子的手微微一僵，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她抿了抿唇，努力想挤出一个“没事”的笑容，却失败了，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低下头。

　　“不想，也没关系”盛阳的声音很平静。

　　或许是盛阳这种不带压力的关怀让她终于卸下心防，唐菲沉默了片刻，断断续续地开始了叙述。

　　“我们是同班同学，一开始，他成绩可能差了那么点......我把他拉上来了，我们一起学习。”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我以为……我们是真心互相喜欢的。”

　　“后来呢？”盛阳问。

　　“后来……后来他变得越来越冷淡，回复消息很慢，找各种借口不见面。直到……直到我朋友看到他和隔壁班的文艺委员一起看电影，很亲密的样子。”
　　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掉下来，砸在精致的骨瓷盘边缘，
　　“我去问他，他居然说……说只是觉得我性格好，家境也不错，适合当女朋友……从来就没有真正喜欢过我这个人……”

　　盛阳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一叠干净的纸巾推到她手边。

　　他没说话，也没安慰，只是静静地陪着她，等待她情绪慢慢平复。

　　过了好一会儿，唐菲的哭声才渐渐止住，她用纸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红肿的眼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对不起，哥哥，我失态了。”

　　“没关系。”盛阳看着她，语气平和地开口，“感情的事，没有对错。”

　　唐菲抬起头，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她以为像阳哥哥这样理性的人，会认为她为早恋如此伤心很幼稚。

　　盛阳的目光似乎透过她，看到了更远的地方：“重要的是，通过这件事，你认识到了什么？关于他，也关于你自己。”

　　唐菲愣住了，陷入思考。

　　“他失去了一个真心喜欢他的人，”盛阳继续缓缓说道，每个字都清晰，“而你看清了一个不值得的人。从结果来看，是你赚了。”

　　这番完全出乎意料的角度，让唐菲一时间忘了哭泣。
　　她呆呆地看着盛阳，咀嚼着这句话。

　　“至于‘适不适合’……”盛阳的视线重新聚焦在她脸上，“哥希望你，永远不要拿他人浅薄的标尺，从而消耗自己。自我价值，由自己决定。”

　　他在告诉她，她真正失去的并非那段稚嫩的感情，而是在那段关系中被逐渐模糊的自我认同。

　　“虽然和你聊这些，你妈知道后，可能会骂死我，”他顿了一下，语气里难得带上一丝极淡的、近乎无奈的调侃。

　　“但我还是想告诉你，真正健康的感情，应当是旗鼓相当、相互成就的，就像DNA的双螺旋结构，彼此支撑，共同向上。”

　　“啊？”她用力擦了擦眼睛，没太听懂这个比喻。

　　“这也就是为什么，那个人最终会选择离开。”

　　他继续解释，语气平稳得像在分析代码数据，“最初的你，优秀、专注、家世良好，在他所处的环境里，你几乎是耀眼的存在。

　　你拉了他一把，当你们看似站在同一水平线时，他的视野打开了，看到了更高处的风景，而你自己，却可能因为这段关系停滞了成长。

　　你觉得，一个一心向上爬、内心却不够坚定的人，还会愿意回头看吗？”

　　他看着她，眼神深邃：“不要去赌人心。”

　　“所以，菲菲，你不能就此停下脚步。我始终认为，无论男孩女孩，最重要的永远是投资自己，爱自己。那样的人，配不上你。你也值得更好。”

　　唐菲怔怔地听着。看着面前几乎没动的提拉米苏，拿起小勺。

　　“哥哥，”她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却坚定了一些，“我下午想去你的学院看看，可以吗？”

　　她舀了大大的一勺，送进嘴里混合着咖啡酒香的甜腻滋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仿佛也渗进了心里。

　　盛阳看着她，点了点头，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扫过甜品店明亮的玻璃窗外。

　　街道对面，人来人往，似乎有一道难以忽略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他下意识地望过去，却只看到几个模糊的、匆匆走过的陌生背影，仿佛刚才那一瞬的灼热只是他的错觉。

　　下午，国王学院庭院。
　　盛阳带着唐菲走在校园内，为她讲解着学院的历史与建筑。阳光正暖，唐菲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不时小声提问。

　　就在他们穿过一片修剪整齐的草坪，走向图书馆方向时，盛阳却停下了脚步。

　　前方不远处的橡树下，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身形高大挺拔，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牛仔裤，侧对着他们。

　　而他身边，紧挨着他站着一个看起来更年轻、面容清秀的男孩。

　　那人的手臂随意地搭在那男孩的肩上，正低头凑近对方耳边说着什么，异常亲昵的笑容，那男孩也仰头看着他，脸上带着依赖和全然的信任。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往事席卷，比两年前收到那两条信息时，更加具象。
　　遭的一切声音都褪去了，他的世界只剩下对面橡树下的身影。

　　盛阳没设想过任何一场关于他的重逢，从他丢下自己那刻开始，这个人就不值得被原谅。

　　几乎是本能般的反应，在那人可能转头看过来的前一秒，他猛地伸出手，紧紧握住了身旁唐菲的手。
　　力道之大，让唐菲吃痛地轻哼了一声，疑惑而担忧地抬头看他。

　　盛阳微微侧过头，靠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声音压抑着巨大的波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抱歉，配合一下。”

　　唐菲虽然被握得很疼，但看到哥哥这般失态，她立刻意识到情况不一般，没有挣脱，反而用力回握了一下他的手，仿佛在传递力量。

　　同时脸上迅速调整出一個甜美而略带羞涩的笑容，身体也自然地微微向盛阳靠拢，扮演着一个合格的角色。

　　盛阳没有勇气去看对方是否注意到了他们，他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那个方向撕开。

　　他牵着唐菲，步履看似平稳，实则有些僵硬地继续向前走去，仿佛只是偶然路过，完全没有察觉到那棵橡树下的存在。

　　他甚至刻意微微偏过头，对唐菲低声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语气努力放得轻柔，试图营造出一种...假象。

　　他没有回头，一次都没有。他不能回头。
　　每一步走的都如此的艰难。

　　他只是佯装不知道对方在附近，佯装自己已经开始了新的恋情，佯装那段过往于他早已云淡风轻。

　　走向与他再无交集的、相反的方向。

　　他恍惚了，好像自己一直都是小孩性格，不擅长面对真正的痛苦，也不擅长处理那些复杂又无法控制的事，他下意识逃避，从小就是。

　　他甚至不敢去想那个男孩是谁。
　　他只是在这一刻，保留最后一丝体面的心。当年等不到的，现在也不会多驻留一刻，告诉自己该要恨他的。

　　“你看什么呢？”男孩问他，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到远处一对情侣相携离开的背影，女孩似乎很依赖地靠着男生。

　　他将视线收回，眼底深处翻涌的复杂情绪被迅速压下，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没，认错人了。走吧，靳明他们该等急了。”

　　骑士公园——
　　门铃响起，陈南南趿拉着拖鞋跑去开门。

　　当门打开，看到门外站着的人，以及他身边那个眉眼与他有几分相似的少年时，陈南南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怎么是你？！……还有……小锐？”他下意识地叫出了迟锐的名字，毕竟去年过年见过几面，“你们……怎么来了？”

　　迟骁看到开门的是陈南南，同样十分意外，眉头微蹙：“陈南南？你怎么会……” 他的话没说完。但很明显，他们应该是我走后，同居的。

　　这时，靳明闻声从里面快步走出来，看到门口的景象，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打着哈哈道：“哎呀，到了到了！快进来！南南，别堵着门啊。”
　　他伸手将陈南南轻轻拉开，动作自然熟稔，给迟骁和迟锐让出通道。

　　陈南南被靳明拉了一把，回过神来，等迟骁和迟锐换鞋进屋的间隙，他猛地抬脚，不轻不重地踹在靳明的小腿上，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问：

　　“你行啊！背着我们这两年都和他有联系？？！”

　　靳明吃痛地“嘶”了一声，龇牙咧嘴地小声求饶：“祖宗，轻点！回头再跟你解释，先进去，进去再说……”

　　客厅里，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尴尬。

　　迟锐乖巧地打了招呼，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充满生活气息的公寓，心中了然。

　　简单的寒暄过后，话题自然转到了迟锐身上。

　　靳明解释道：“小锐这不是马上要来剑桥读书了嘛，迟骁带他提前过来熟悉下环境，顺便……嗯，看看我们。”他略有些心虚地避开了陈南南投来的审视目光。
　　陈南南心里憋着气，但碍于迟锐在场，不好发作，只是语气不算太热络地应和着。

　　四人围坐在餐桌旁。
　　席间，迟骁看似随意地挑起话题，目光却若有似无地瞟向陈南南：“你们这几年……在剑桥都挺好的？……和大家都还有联系吧？”

　　他问得迂回，但陈南南立刻听懂了他话里的潜台词——他想打探消息。

　　陈南南夹了一筷子菜，眼皮都没抬，语气平淡地装傻：“都挺好的啊，该联系的都联系着呗。课业忙，也就偶尔聚聚。”

　　迟骁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沉默了几秒，似乎下定了决心，不再绕圈子：“所以他……和那个叫伊森的，已经在一起了吗？”

　　这个问题问得直接，餐桌上的空气瞬间凝滞。
　　靳明紧张地看向陈南南，迟锐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安静地扒着饭。

　　陈南南放下筷子，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迟骁，眼神里带着清晰的疏离和一丝警告：“哦，他啊。”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一字一句地说道：“就算他们真的在一起了，又跟你有什么关系呢，迟骁？”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希望，你不要再去招惹他了。”

　　这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迟骁。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黯淡下去。

　　靳明见状，忍不住在一旁帮腔，语气带着点无奈：“南南，他当年也是......有苦衷的...”

　　“苦衷？”陈南南打断他，语气冷了几分，却没有看靳明，依旧盯着迟骁，“什么样的苦衷，值得用那样伤人的方式不告而别？连一句像样的解释都没有？”

　　他眼中的谴责显而易见。他说完，便不再言语，用沉默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和立场。

　　餐桌气氛更加僵硬。
　　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那女孩名字叫伊森？还挺少见的。”

　　他话音刚落，陈南南和靳明都愣住了。

　　陈南南抬起头，眉头皱起，脸上是纯粹的困惑：“女孩？什么女孩？伊森是男的啊，美国人，霖霖社团的学弟，追盛阳追得挺紧的。”

　　“男的？”迟骁脸上的那点强装出来的轻松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错愕和更深的不解，“可我今天明明看到……”他看到盛阳明明牵着一个女孩的手？这个疑问在迟骁心中盘旋，但他什么也没说出口。

　　“没什么，吃饭吧。”是男是女不重要了。

　　一周前，收到靳明信息的他。
　　他知道盛阳有很多追求者，但靳明强调这次不一样了，盛阳态度转变很大。

　　他决定将日程提前靠拢，明面上是让迟锐适应这边的生活作息，其实他是有私心的。

　　处理好手头的工作，熬了几个班终于赶来了。他就是想亲眼看看，那人长什么样？对盛阳好不好？够不够爱他？盛阳他开心吗？

　　可现在，人赶来了，心里空落落的，有点不甘，剩下的都是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