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神之凝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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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以为，沈默是神明垂怜，赐予我的光。
后来我才明白，那不过是神明无聊时，投下的一瞥。而这一瞥的代价，是他的命。
烟花在夜空盛放的刹那，他用冰冷的唇吻去我眼角的泪。那曾是我贫瘠人生中，偷来的唯一永恒。
此刻，他倒在我面前，血浸透了那份能证明清白的证据。而手持利刃、眼神空洞如木偶的江烁，正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我们早已无路可逃。
世界在那一刻，寂静无声。原来，神明的凝视，从不带来救赎，只带来审判。
圣臻塔学院的铁艺大门，像一道隔绝两个世界的屏障。齐朔握着车把的手心，全是冷汗。
他低头，避开一辆无声滑入校门的黑色豪车，车轮碾过潮湿路面溅起的细微水珠，落在他洗得发白的校服裤脚上。这身象征着学院荣耀的制服，于他而言却如同赝品，时时刻刻提醒着他的格格不入。他能站在这里，是母亲用命换来的机会——那个在沈家做工，最终不明不白坠亡的女人。这认知像一副沉重的枷锁，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赎罪般的艰难。父亲的诅咒在耳边嗡鸣——“你这罪孽深重的人，不配拥有任何美好。”
校园广阔得令人窒息，成片的柏树林如同沉默的卫兵，簇拥着远处那座高耸入云的圣臻钟楼。钟楼顶端，巨大的绯红水晶即便在晨曦中也散发着幽冷的光泽，如同神祇漠然的眼瞳，俯瞰着它精致的领地。巴洛克与哥特式混合的建筑群散落在同心圆结构的区域里，华丽繁复的穹顶与尖塔在微光中闪烁着非人般的精密与秩序。这里是他灰暗人生中不敢想象的转折点，却也像一座华丽的囚笼。
他推着那辆与周围环境极不相称的旧自行车，试图汇入穿着同样制服却仿佛来自另一个星球的人流。导航在手环屏幕上闪烁，指示着通往教学楼的方向，但这由白墙、回廊和岔路构成的迷宫，很快让他失去了方向。人群无形地推挤着他，像是水流冲刷着一粒碍眼的沙子。
在一个通往“理性回廊”的转角，一股更汹涌的人潮从侧面涌来，他踉跄一步，肩胛骨猛地撞上了一个坚硬却并不粗粝的物体。
时间仿佛瞬间凝固。
他撞到的是一个人。
那人站在流动的人群中，周身却像笼罩着一个绝对的静止力场。他身形极高，挺拔如松，熨帖的校服勾勒出平直的肩线。齐朔仓惶抬头，对上了一张冰冷完美的侧脸，肤色是近乎剔透的白皙，眉色深浓，鼻梁高挺如峰。
似乎是察觉到碰撞，那人微微侧过头，目光垂落。
齐朔坠入了一双如同蕴藏着万千星河却又冷冽如冰泉的眸子。那里面没有任何人类该有的温度，只是一瞥，齐朔却感觉自己的灵魂像被无形的冰锥刺穿，瞬间的战栗从脊椎一路炸开到头皮，让他几乎无法呼吸。汹涌而来的，是母亲坠楼那日的漫天疑云与痛苦，但在那痛苦的浪潮之下，竟有一丝不合时宜的、被绝对力量吸引的渺小战栗。
是沈墨。沈家的继承人，也是他母亲殒命之处的少爷。
因为母亲，他对沈家的一切，既怀有根深蒂固的恐惧，又燃烧着无法熄灭的好奇。此刻，这复杂的情绪在这道非人的目光下被碾得粉碎，只剩下本能地想要逃离。
沈墨的目光在他身上没有停留超过一秒，仿佛只是扫过一粒微尘，便漠然收回，继续向前走去，将他的仓惶与战栗彻底无视。
然而，那多余的一瞥，已经落入了某些有心人的眼里。
历史课，宽敞的阶梯教室弥漫着一种陈旧的纸张和木质香混合的气味。齐朔选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课讲到一半，教授提到某个古代家族的纹章演变，幻灯片上闪过一个图案，那个图案与自己母亲留给自己的月光石胸针上面的花纹类似。
齐朔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转角那短暂却刻骨铭心的对视，以及母亲模糊的容颜。
下课铃响，人群开始骚动。齐朔正低头匆忙收拾笔记，一个略带讥诮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不大，却足以让周围一小圈人都听得清楚。
“哟，看看这是谁？我们‘珍贵’的特招生，齐朔同学。”
齐朔身体一僵，抬起头。江烁带着两个跟班，懒洋洋地站在他课桌旁，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恶意笑容。周围收拾东西的动作慢了下来，许多目光聚焦过来，带着审视、好奇，或者纯粹的看热闹。
“听说，”江烁微微俯身，压低了声音，却让每个字都更清晰地砸进齐朔耳膜，“你是因为，你那个在沈家做佣人，最后不知怎么没了命的妈，才拿到名额进来的？”
齐朔的脸瞬间血色尽失，握着笔记本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他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能尝到铁锈味。父亲的诅咒在耳边放大——“你这罪孽深重的人，不配得到任何善意。” 这霸凌，仿佛是他应得的审判。
“怎么不说话？”江烁轻笑一声，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教室门口刚刚走过的、一个挺拔冷漠的背影，“刚才在走廊，不是还挺有‘勇气’，敢往沈墨身上撞吗？指望着能引起谁的注意？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羞辱像滚烫的烙铁，烫得他体无完肤。他看到沈墨的身影在门口停顿了极短的一瞬，或许根本没有，然后便毫无留恋地消失在门外，对身后发生的一切，彻彻底底地无视。
这无视，比江烁的恶语更让齐朔感到无地自容。仿佛他连同他所承受的屈辱，在对方眼中，连一丝微澜都算不上。
江烁似乎也因为沈墨那彻底的无视而感到一丝无趣，或者说，被这种高高在上的漠然更甚地激怒了，但他显然不敢去触沈墨的霉头，于是所有的火气便加倍倾泻在眼前这个可怜的靶子上。他嗤笑一声，用肩膀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齐朔的桌子，带着人扬长而去。
周围的人也渐渐散去，低声交谈着，目光偶尔扫过他，带着怜悯、鄙夷，或者纯粹的漠然。没有人上前说一句话。他像一块被潮水遗留在沙滩上的石子，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教室里空了大半，只剩下他一个人。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投下斑斓却冰冷的光斑。他紧紧攥着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
然后，他摸到了口袋里那个坚硬而温润的小物件——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那枚银质底托上镶嵌着月长石的古旧胸针。石头上朦胧的光泽，仿佛母亲温柔而哀伤的眼睛。
他抬起头，望向沈墨消失的那个空荡荡的门口，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不甘与执念，如同荆棘般从心底疯长出来，刺破了长久以来的自卑与恐惧。
我一定要接近你，问个明白。
带着满心的迷茫和沉重，齐朔推着自行车，沿着来路缓慢地向校门外走去。周围的喧嚣仿佛与他隔着一层玻璃，那些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谈笑风生的同学们，更衬托出他的形单影只。
就在他快要走到校门口时，一个温和又带着点急切的声音叫住了他。
“同学！前面那位同学，请等一下！”
齐朔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眉眼弯弯、笑容温暖的男生正小跑着过来，他脸色比常人略显苍白，呼吸因为小跑而有些微促。他身后跟着一个身形更高、穿着朋克风外套、耳骨上戴着银色耳钉的男生，后者眉头微蹙，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最后落在跑动的男生身上，带着不言而喻的关切。
“你的学生证掉在路上了。”跑过来的男生将一张卡片递给齐朔，脸上带着友善的笑容，“我刚在后面捡到的。你是新生吧？我是高中部的夏曦。”
齐朔愣愣地接过自己的学生证，低声道：“谢谢,我叫齐朔。”
“不客气，举手之劳。”夏曦笑着摆摆手，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两声。
就在这时，那个朋克风格的男生——周烬，已经几步走到了夏曦身边，手臂看似随意地搭在夏曦肩上，实则是一个支撑和保护的姿态。他看了齐朔一眼，那眼神疏离而淡漠，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随即对夏曦低声道：“东西送到了，我们该走了，你下午还有预约。”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夏曦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但还是对齐朔抱歉地笑了笑：“那我们先走啦，齐朔同学，明天见！在学校有需要帮忙的可以来美术社找我！”
说完，他便被周烬半护着、半带着转身离开了。周烬自始至终没再多看齐朔一眼，他的全部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确保夏曦不会过度劳累上。
齐朔握着失而复得的学生证，看着那两人离去的背影——一个努力散发着善意却难掩虚弱，一个将所有温柔都倾注在守护一人之上。这短暂的接触，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他死寂的心湖，泛起一丝微澜。在这座冰冷巨大的圣臻塔里，似乎也存在着这样微小而具体的温暖，尽管这温暖与他无关，且被小心翼翼地守护着。
他收回目光，独自推着车，融入了放学的人流。前方的路依旧迷雾重重，但这一刻，他至少知道，在这座塔里，他并非完全孤独。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神之凝视
